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四回 小路子邂逅邀皇恩 智勒敏奏對乾清門(2/5)

    坐在門口的那位年輕官員手裏把玩著一把扇子,一直望著雨地沒言聲,聽到這裏轉過臉問道:“嶽中丞現在不仍舊是山東巡撫麽?朝廷又沒有處分他,怎麽也算倒黴呢?”

    “這位爺您就不明白了。”小路子笑著給他續茶,說道:“嶽中丞吏部考績原來報的是‘卓異’,裏頭有消息要放他為湖廣總督呢!東美大將軍一個敗仗下來,嶽浚的考功語就變成了‘中平’,官場上的事兒提攜相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得罪,自然雞犬入地了!”那青年聽得嗬嗬大笑,說道:“一人得罪,雞犬入地!說得好!那麽你是怎麽到這裏當差的?哪個人‘得道’,把你帶到天上的呀?”

    勒敏聽他放肆大笑毫無忌諱,不覺心中詫異;這個地方是天樞機要之地,督撫、部院大臣到這裏,都得小心翼翼的,這人怎麽如此膽大?他閃了一眼,見那青年穿著醬色小羊皮風毛寧綢褂子,套著件石青寧綢夾袍,配著玫瑰紫巴圖魯背心,一雙黑漆漆的瞳仁顧盼生輝,顯得清俊又不輕浮,瀟灑又不失沉穩——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勒敏掂掇了一下,又搖搖頭,閃著眼隻是沉思。小路子又把自己怎樣親眼見德州知府劉康毒殺道台賀露瀅,又怎樣畏禍奔逃兩廣雲貴,投奔楊名時,薦到軍機處,待到劉康案發,又如何被劉統勳傳到大理寺對質,事畢又回原差捐官,成了候選知縣……一番經曆說了一遍。時而凶險,時而悲苦,說得滔滔不絕,大波迭起,層出不窮,連勒敏都聽得入了神。那青年聽得連連歎息,說道:“如今你也要選出去了,有個什麽盤算?”

    “回爺的話。”小路子見他腰間係著明黃帶子,想他必定是一位宗室子弟,忙笑道:“小人做過生意,跑過單幫,也算見過世麵,算來天下營生百行萬業,總不如當官,不但自個尊貴,六親九族跟前說得響,祠堂祖宗前頭體麵光鮮。我的心思,如今天下太平,主子聖明,隻要當官不發財,就能平安一輩子,要能給百姓修條渠、建個倉、造座橋什麽的,沒準兒還會討主子個好兒。劉府台是贓官,落了個剜心淩遲,那種官當不得。賀道台是清官,清得精窮,那種官也似乎沒味。劉延清中堂是當今包龍圖,日斷陽間夜斷陰曹,那是天上星宿,咱沒那麽個造化。我這個縣官當得一方百姓衣食足,我自己飽暖體麵,也就成了——小庫的神吃不得大供享,爺台您別見笑……”那青年笑道:“誌向不算遠大,也算知其雄,守其雌了,這麽想,也算良吏——你叫什麽來著?”“我叫小路子。”小路子笑嘻嘻替勒敏和青年又換沏了熱茶,說道:“原名叫肖六,當夥計那陣,掌櫃的這麽喊,我也就認了——您大人貴姓,台甫?”

    那青年怔了一下,未及說話,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武官快步進來,解下油衣遞給小路子,笑著說道:“外頭賊涼的風,這屋裏真暖和——訥中堂呢?”“喲!是阿桂大人!”小路子丟下火箸,忙搶步上來接了油衣,兩眼都笑得眯成一條縫,說道:“訥中堂去見衡臣老相爺去了,吩咐來人在這等著呢!我的爺,穿著油衣還淋得這樣兒了……剛沏出的普洱茶,您吃兩口暖和暖和身子——您還不知道,我就要到四川候選。張大將軍在那兒跺跺腳,四川、湖廣都要亂顫,可惜我這芝麻官兒夠不上巴結。您好歹在他跟前當參將,幫襯我的時候兒有的是呢!”

    “好個猴崽子,倒會順竿爬,你要是武官跟著張大將軍,早就升得超了我了。”阿桂噓著寒氣喝了兩口茶,一閃眼看見那青年,頓時一怔,猶恐看錯了,揉了揉眼,還要再看時,那青年笑道:“阿桂,你這瞎眼狗才,連朕都不敢認了!”

    屋裏幾個人好似同時聽到旱天一聲震天雷一樣,一個個麵色如土、目瞪口呆。阿桂頭一個靈醒過來,“咕咚”一聲跪倒在地,磕了不計其數的頭,口中道:“奴才真是個瞎眼狗,就這麽拴驢橛子似地杵著頭和主子說話!……這屋裏太暗了,說啥也不想到主子會在這屋裏……”勒敏和小路子隻是搗蒜價叩頭,喃喃謝罪不止。

    “起來侍候著吧。”乾隆皇帝一笑,徑至大炕上盤膝坐下,說道:“別看朕在大內起居,不少太監還不認識朕哩,你們有什麽錯兒?”他似乎興致不壞,手裏把玩著齋戒牌,目光炯炯望著外頭的雨地,一時沒有說話。他不說話,幾個小臣自然也不敢說話,都垂頭鵠立,聽著窗外沙沙不斷的雨聲。許久,乾隆才道:“朕剛從鍾粹宮過來。其實朕本性裏很愛雨雪天氣的——批完奏折見過人,常是累得頭昏腦漲的,涼雨星星灑落一身,朕一身疲倦也都沒了。可這雨太多,就成了淫雨,害稼禾,傷農時,窮人不勝其寒,朕也不能不割愛,祈禳求晴了。”阿桂是個心思極為機敏的人,邊聽邊揣摩,覺得乾隆話中別有深意,卻又一時理不出頭緒。笑道:“奴才是個由文職改武職的。當知府那陣子也喜愛雨雪。當了參將就不行了。去年秋天,慶複大學士在下瞻對和叛藏遭遇被圍,張大將軍命我率七百軍士星夜馳援,主子聖明,那是個鬼不生蛋的怪地方兒,一會兒雨、一會兒雪,二百四十裏一夜奔襲,天明趕到下瞻對。慶大學士也突圍了。我的七百兵都滾得泥豬似的,並不敢罵張大將軍,跺著腳咒‘這遭了瘟的老天兒’。打那下來,風花雪月的詩興我竟一概沒了。”乾隆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養移體居易氣,也是自然之理。如今天下承平日子久了,會詩會文的文人,要多少有多少。至於真有經濟實學的文臣,能野戰會攻堅的武將,就百裏不挑一了。要文武全才,那更是鳳毛麟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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