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椿

chapter18:冬之蟬(1/5)

    “那首詞兒是怎麽念來著……零落成泥碾作塵麽?”刺入和室內的光線尚有些暗淡,但天色已然亮堂不少,此時正值日月相交時。東風倦倦,原是已至清晨。

    鬼切懶懶的窩在源賴光的懷裏,長發閑閑積在玉曇似的腰窩中擋住了曖昧的印痕。源賴光瞧他半個脊背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順手把被子扯上來裹住了他。

    鬼切見此情狀,吃吃的笑了起來,複又低下頭吻了吻少年的眉梢——昨夜委實是荒唐放浪的一夜,他們從浴室的地板滾進池子裏又顛倒至和室的格闌前。淒風攜冷雨吹滅千戶燈火,鬼切隻能想起那飄落在身上的雨點和與他廝磨且濕潤的唇舌。而那個懷抱熾烈的少年現在正同他白日偷歡,任憑外頭再如何暴雨狂流,這方棉被裏依舊是暖意仲春。

    “真可惜,紙鶴都吹落了。”一番耳鬢廝磨的溫存後,鬼切從源賴光身上抬起頭望向光禿禿的櫻色格柵……他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折了好看的紙鶴將那裏掛滿,但因為昨夜那場暴雨,現下隻剩幾隻寥寥幾隻濕透的紙鶴焉頭耷腦在斷掉的棉線上搖搖欲墜。那些描金繪彩的紙鶴紛紛為風雨打落,並著牆頭上凋謝的雪椿化作了一灘泥濘。

    “不過是些紙鶴而已,等雨停了,再折了掛上就好。”源賴光伸出指尖,纏繞把玩著鬼切娓娓垂下的鬢發。他微微閉著眼,似是困倦又似在沉思。他知曉自己昨夜是如何在這隻豔鬼身上發泄這少年特有的激情與占有,如今他擁刀而眠,夜雨未停。

    鬼切聞言笑了笑,一句‘好啊’還未說出口,便又聽得雨幕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泥濘的水花飛濺又落下,小見世的門被人大力的擂著,女人和留下過夜的恩客們抱怨著誰大清早擾人清夢。

    值夜的打手罵罵咧咧的推開了門,正想說怒斥兩句這冒失鬼是不是趕著去投胎,卻在看見那人身披的淺蔥色羽織時趕忙住了嘴。朝霧也聞聲從樓上匆匆披衣而下,在妓女們的簇擁下來到門前,在與那形容狼狽的新選組武士說了幾句後便麵色大變的往二樓走去。

    女人們跟在朝霧身後,腳步聲錯亂,像是一群驚慌又輕巧的鹿。她們議論紛紛唉聲歎氣,急雨嘈嘈切切,鬼切的指尖描摹過源賴光的眉眼,他知道少年也在同自己一般聽著驟起紛雜的動靜。

    拉門被推開了,應是朝霧進了某個女人獨居的屋子……沒有預料之中女人的哀戚哭嚎,一切安靜的隻聞落雨。沒一會兒,女人們散了,各自回房去睡回籠覺,隻有鬼切睜著眼,看著天光漸亮看著雨勢漸微但就是不見久違的日光。

    又是一個難捱的陰雨天。等天光大盛,小見世的女人們才開始晨起梳妝,小廝侍女們端著水盆在走廊上踢踢踏踏,拉門又被推開。

    “啊——”尖叫聲雖遲但到,是一個年輕侍女的驚呼。女人們聞聲而聚,旋即哭哭啼啼的抱成一團兒。鬼切沉默了一會兒,終是扯過中衣披在身上出了門。他倚在闌幹上俯瞰而下,隻見著二樓聚滿了人,又甜又腥的血味兒在脂粉香中分外濃烈。

    沒過多久,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和室內被抬出。落花似的血跡沿著那截白布外的消瘦手腕滴滴答答淌了一路,所有的女人們都掩著唇,歎惋著那個本該今日出嫁從良的女人是何其不幸,又感慨著她聽到自己的未婚丈夫死在昨晚的雨夜時是如此平靜,而後在眾人散去後,用一把修眉的小刀割斷了自己的咽喉是何等的烈性。

    ——天下哀霜,人若轉蓬。

    鬼切的目光沉了下來,緊握著闌幹的手上骨節緊繃至慘白。他聽到身後傳來熟稔的腳步聲,卻是沒有回頭:“阿珠死了。”

    “白玉忘風塵,離人弦上語。”

    “何當弦絕日,便是玉碎時。”

    源賴光順著鬼切的目光向下看去,眼底卻毫無波瀾:“哀烈至性,委實令人心生欽佩……鬼切,你是在對她感到愧疚麽?”

    “……愧疚麽?”鬼切皺了皺眉,眼底卻是泛出幾分難言的麻木與無奈:“有時候我會在想,我每一次揮刀之後,會有多少個像阿珠一樣的人間接死在我的刀下。明明是沒有仇怨毫不相幹的人,卻因為無謂的殺戮相互不死不休,這個世道未免也太可笑了。”鬼切看著那豔烈盛放在白布上的血跡被人匆匆裹入草席後在釘入一口薄棺,最後並著晨間的垃圾一塊裝上牛車,在淅淅雨中慢慢遠去了。

    他說著頓了頓,複又看向自己握刀的手,似是自問自答:“說是愧疚,倒不如說是罪孽吧。真是荒唐,罪無可赦的惡鬼卻以斷惡之刃為名……命運皆是如此諷刺的麽?”他哀哀一歎,生漆般的鬢發在風中嫋嫋飛舞:“什麽又是正義?正義是不過是為勝者所書,如果早知會成為博弈者的棋子,我必不會……”

    “你是在後悔否認自己的曾經麽?還是在認為這是殺戮即罪?”源賴光徑直打斷了鬼切的喃喃自語。他走到他的身邊,看著樓間站著的太夫容妝盡褪,素淨的臉上眉眼蒼白又鋒銳。

    源賴光抿了抿唇,為他披上禦寒的羽織,輕聲肅定:“可生而入世,命運從來殘酷……無論生於何時何地,都是一物迫著一物的絞殺。人會為了活下去而獵殺牲畜,牲畜亦會為了活下去去獵殺其他動物或是人類甚至是同類。這是刻在世間萬物的血骨裏的殘酷又自私的本性啊,這不是罪……隻是單純的想活下去而已。”

    “你我為人,命卻懸於他人手掌。能在血影刀光中堅守至此時相遇,是踏著多少人的屍骨走到今日呢?即便殺戮是罪,但我也不會後悔……如果我選擇了後悔,那些死在我手裏或是因我而死的人就徹底沒有了價值。如果我感到愧疚,那就帶著他們求生的意誌活下去,因為死者的價值是由生者所賦予的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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