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心絞痛

第18章

無論是理性的民族主義者還是現代的“憤青”,都隻能從受過現代教育的群體中產生,而傳統的農民,支配他們的主要是生活的理性。其實,他們並不喜歡外國人,即使這些人沒有為他們所不習慣的長相,也有他們所不喜歡或者說看不慣的行為習慣,從某種程度上說,即使狀況同樣糟糕,他們倒是寧願接受中國人的統治。但是,不以他們意誌為轉移的是,侵略總是要來的,而且來的時候,平時統治他們的政府總是沒有能力保護他們,把他們丟掉不管成了某種慣例。對於一般的平頭百姓來說,逃亡畢竟是一種不得已,本身就意味著無限的風險,多少人的逃亡,隻是應付戰爭初期混亂的臨時措施,一旦局勢稍有緩和,還是要回到本鄉本土來討生活,隻要侵略者不過分地燒殺搶掠,接受現實無疑也是一種選擇。如果外來侵略者紀律稍微好一點,再來點小恩小惠,那麽老百姓可能就要以手加額,歡喜念佛了。當年八國聯軍進占北京,分區統治,其中的美占區和日占區相對懷柔一點,於是老百姓的萬民傘一頂又一頂地送到了美軍和日軍指揮部。我們當然可以對這種行為加以道德批判,但卻難以阻止類似行為的再演。正像電影中的村民可以跟鬼子一起“聯歡”一樣,侵略者和被侵略者同樣可以坐在一起握手言歡,盡管這背後也許有著很多的無奈。八國聯軍的統帥瓦德西在日記裏就記載了許多次吃飯和看戲的經曆,都是北京商民邀請,“與民同樂”,人家其實並不樂意。 當國家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百姓,將大片的國土和民眾丟給侵略者的時候,我們這些後人,顯然沒有那麽充分的理由去譴責當時的老百姓,為什麽不去和鬼子以死相拚,做人體炸彈。老百姓在什麽時候,首先要考慮的都是怎麽活下去,“tobeornottobe”這種莎士比亞的問題,在老百姓那裏,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tobe,活下去,隻要有這個可能。所以,在侵略者的治下,他們也要就業,要謀職,上學的上學,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免不了有順民的麵目,如果按道德至上論者的誅心之論,無論做什麽,都可能是間接地為侵略者提供了某種服務。但如果真是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誠心實意為侵略者做事,甚至為虎作倀,跟出於謀生的需要,不得不做點事情掙飯,兩者之間是有本質區別的。我們讚賞梅蘭芳在淪陷區蓄須明誌,不登台演戲的壯舉,但似乎也沒有必要譴責那些在日本人治下依然吃戲飯的人,因為他們的儲蓄不夠多,家裏大人孩子要吃飯。給鬼子漢奸唱戲,並不等於就是漢奸。然而,在國家至上觀念占上風的時候,所有在淪陷區生活的人,都不同程度地負有道德上的罪感,或者被那些逃到大後方的人們認為有罪惡。抗戰勝利後,不僅淪陷區中國人開的工廠和商店,變成了敵產,連在淪陷區上學的大學生,都被稱為“偽學生”,受到低人一等的待遇。這種道德批判,其理據,實際上是以道德優勢自居的霸道,是國家至上的強橫,正是這種霸道和強橫,在電影裏則表現為主人公的頭顱,最終被代表中國國家力量所恩準的鬼子的刀斫下,頭顱的眼睛裏透出一個血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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