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心絞痛

第12章

丈夫死後,四個女人分了家,王秀峰拉扯自己名下的一兒一女過活,將分到的土地全部賣掉,靠些許商行股份和房產度日。應該說,王秀峰要算是一個相當能幹而且有見識的女人,作為一個過氣的小軍閥排第四位的遺孀,守著不多的遺產,無權無勢,但她的兒女都受了很好的教育,解放後,兒子在山西醫學院做助教,女兒在北京的部隊裏當技術員。自1954年兒子大學畢業分到山西醫學院不久,王秀峰即從西安來到太原,跟兒子一道生活。 按說,像王秀峰這樣傍依著兒子過活的家庭婦女,礙不著任何人的事(鬥她沒什麽油水可揩),也沒有招惹過是非(檔案上沒有一處提到過她現在的“罪行”),應該不會有什麽人對“運動”她感興趣。然而,從“四清”和“社會主義教育運動”起,老太太就被“革命群眾”盯上了,成了鬥爭對象(在此又一次領教了這場轟轟烈烈的“大革命”的深度和廣度)。在檔案裏,我看到了王秀峰的“檢查交代”,寫得一筆一畫,工工整整,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己和她所知道丈夫的曆史,對自己和“老頭子”都盡可能地貶低、醜化,詳細地敘述了自己曾經擁有過的財產,連房產的地點、間數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對比檔案中所有的調查材料,王秀峰所有的“問題”都自己交代過了,一清二楚,她最大的一筆財產是西安的兩間鋪麵,賣了二十兩黃金;最“危險”的事情是曾經有過一支手槍(丈夫留下的),解放前就交給了丈夫的朋友,解放後又轉送給了解放軍;最大的“罪過”是解放前參加過一貫道,做過幾天最一般的道徒。實在沒什麽可交代的了,她連在運動中說過一個“革命群眾”是猛張飛的事,也端出來檢討了一番:“這話我確實說過,這句話很不好,是錯誤的。當時我的意思,是覺得她年青(輕)出身好,幹勁大有培養前途,就是她猛,所以就說了個猛張飛,這個比喻是很不好的。”老太太動輒得咎的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仿佛已經躍然紙上。 就是從王秀峰老人的檢查上,我知道了原來檔案裏麵的一張照片,是她交給工作組的她丈夫死時的靈前照,這已經是她所保存的唯一有關她丈夫的影像了。從照片上,我們看到她的丈夫是一副北洋時代將軍的形象,但我卻看不出哪個女人是當時的她。 在檔案的最後幾頁,我看到了定案結論,說因為王秀峰曆史上沒有勞動過,在運動中又不老實,沒有及時交代曆史,所以定她為資本家成分。最後一句話是:“由於該有一定民憤(我找遍了檔案,沒有一句提到她的錯處,按道理,如果她有的話,哪怕一星半點,也會被誇張地寫上的),已被革命群眾趕出太原。”就是說,盡管老太太盡力配合,誠惶誠恐,卻還是被掃地出門,革命在一個老太太身上,實現了清理隊伍的目標,盡管隻是在太原郊區的小街上。 當時,王秀峰老人在西安已經沒有家了,也沒有任何親戚,一個女兒在北京部隊裏,顯然不能去,作為一個年近花甲,沒有收入、沒有工作能力的老人,她能去哪兒呢? 一個以吃為價值取向的民族的讀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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