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七回 邀恩幸舍粥濟窮民 賄貪臣和府拆爛汙(1/5)

    “你不要急。”和珅吃了一驚,飛速睨了乾隆一眼,皺起眉頭道,“慢慢——是我們的人招惹是非了麽?我平日怎麽告訴你們的?這是子輦下皇城根兒混飯差使,北京城裏衙門比樹林子密。要和各衙門和氣相處,怎麽有事就忘了?”

    他話完,格舒已透過了氣,隻瞟了乾隆三人一眼,回道:“我們也不曉得順府的人發的什麽邪火!一味盡讓著,他們一味緊逼,吃了槍藥似的都紅著眼。今兒上午雪起,我們來架粥棚。在土地廟南邊那塊空場上,還是這裏裏長指的地方。又背風又向陽,晴了來蹭飯的一邊吃一邊能曬暖兒,雪能進土地廟避避。話他們也來人,看看沒言聲走了,方才他們又來,順府也要設棚施粥,這地方他們要占。爺——米都下鍋了,已經快熟了,硬要我們立時遷走。我問他們遷哪?他們‘遷玉皇廟北去!’我‘玉皇廟北臨著海子,大北風連棵遮風的樹都沒有,海子冰麵兒上怎麽支鍋?’來的人姓胡,他先開葷的,‘憑你什麽**衙門,就是六部三司在北京設棚,也要問問順府!’我問他‘法源寺、大覺寺、聖安寺、妙應寺、大鍾寺設粥棚跟你們稟沒有?和尚們都行我們不成?’姓胡的人們叫他胡總爺,我‘頂他’,鏟起一鏟子雪就撂進了鍋裏。那兒等著吃飯的有二百多,他們都激惱了,有個夥子揪住姓胡的扇了一耳光。順府的人就起哄兒,崇文門關稅上的打人。這就動手要拿人,兩下裏就打起來了。”罷又一個大喘氣兒,和珅問道:“現在什麽情景兒?打傷了人沒有?”格舒道:“他們人少,吃粥的幾百人都和咱們一氣兒,一下子就都打翻了,倒是沒有傷人——現在那裏僵著,他們派人回衙門,要來拿肇事造反的,我跑過來給您報信兒——這地步兒您瞧怎麽辦?”

    乾隆和劉墉聽著,心裏都已冒火:設粥濟貧是你順府的本分職責,不但自己來晚,還刁難別人。這事從哪頭都是順府的人惹是生非,乾隆未及話,和珅冷笑一聲道:“你們那一套當我不知道?沒理還要強三分哩,占了理還得了?你這一麵之詞得光鮮,料想當時話做事也未必是你的那般溫存!”格舒急得兩眼瞪得銅鈴似的,赤臉暴筋指著後頭喊道:“和爺您去看看!就他那幾個人,二百人擁上去,他們都得死!是我們攔勸著,眾人才沒揍扁了狗日們的!”他還要,和珅擺著手道:“去吧去吧,我曉得了,我這就去。告訴他們,誰輕舉妄動,我準開銷了他,叫他哭無淚!”格舒愣了一下,橫著膀子跑去了。

    “主子,奴才不能陪您了。”和珅待他去遠,轉身對乾隆賠笑道,“我底下人也盡有撒野的,得我親自去約束。”乾隆問道:“你打算怎麽料理順府的人?”和珅道:“無論哪個衙門還不都是皇上的奴才?順府有順府的難處,京師大衙門多,都和他們鬧起來,他們日子就沒法過了,我自己要麵子,也得給人留麵子。同是一朝臣,不定日後主子叫我去順府,他老要來崇文門,得留著見麵地步兒。怕的那群又凍又餓的人激怒了,做出事來就給主子惹麻煩。這是下頭人的事,老郭也未必知道,奴才不和他們擱氣兒。和和順順是吉祥。”

    乾隆原本要親自去看的,聽和珅這麽,竟覺得比自己想得還要周到大方,點頭道:“你去吧!叫順府的人另找地兒舍粥——他們自己不做事,還妒忌。混賬!”

    “這個人太能替別人著想了。”劉墉望著和珅漸去漸遠的背影,噓了一口氣道,“我原來還疑他沽名釣寵,看來不是的。行伍裏能出這樣兒的角色,真也難得。”又道,“主子的極是,順府的人發邪火,還是因為自己的差使讓和珅搶了先。”乾隆看看色,笑道:“順府也出動了,西下窪那邊就不用去了吧!劉墉回軍機處,給直隸總督巡撫發廷寄,召見一下順府尹,就是這場雪,看有多少遭災的,如何賑濟救濟的,寫成折子奏上來——晚上不用回去,皇後有話,她預備的野雞崽子湯要賞你用呢!”劉墉邊答應著又謝恩,幫著王廉侍候乾隆騎好了驢,又道:“我送主子到神武門——還有要問一問他們安置春耕種糧的事,也要報上來。有凍餓死的,衙門也要安葬。這些都不是事,聽有些地方把種糧都吃了,官府也不管!”乾隆在驢上點頭首肯。

    ……這裏和珅趕回土地廟粥棚,雙方仍在對峙僵立。粥棚前二畝地大一塊空場上盡是雪水泥漿。還有滿地丟棄的破布爛絮,半截打狗棍兒,爛碗碎罐片兒,一看便知這裏方才是熱鬧打鬥過。姓胡的那個總爺帶著十幾個衙役站在粥棚西邊,棍子、繩、鐐、銬、枷諸刑具一應俱全,一個個都是臉色鐵青,盯著粥棚,粥棚旁邊站的是崇文門關稅上的稅丁,也都渾身濕透,衣上點點汙汙滿是泥漿,也都滿臉猙獰鬥雞似的盯牢了“胡總爺”一幫人,似乎都在等自己的長官來“做主”。那群來蹭食的男女老幼都有,隻一個稅丁照料,排著隊等粥,有幾個年輕人腰裏別著宰羊刀,守在粥棚門口,橫著眼看順府的人。三下裏都是氣色不善,看樣子順府隻要一動手,立時就要大打出手。和珅趕到,已顛得一身熱汗,幾個夥子迎麵逼上來,嗬斥道:“你是順府的?不許過去!敢拆這灶火,立時叫你三刀六洞!”稅丁們喊著“那是我們和大人”,人們才給他讓出路來。和珅見沒出事,才透了口大氣,問道:“劉全,劉全呢?他沒有過來?”

    “劉全在左家莊,收的屍首都運那去了。”格舒道,“化人場燒屍首要錢,燒一個人二錢,劉總爺原在西直門外粥場,把他叫去了!這年頭真日怪了,送去凍殍燒化還要錢!”

    和珅沒理會他牢騷,轉身正容對順府那群衙役道:“我是和珅,二等蝦,鑾儀衛指揮,兼崇文門關稅總督,你們哪位是管領?請借一步話。”

    那邊沒人應聲,隻那位胡總爺不屑地撇了撇嘴。

    “聽我。”和珅的臉上掛了霜,直了直腰朗聲道,“崇文門關稅用厘金餘額設粥場,事前是請旨施行恩準了的。我皇上如之仁,列祖列宗傳下的規矩,凡逢饑饉災荒,各衙通力施救,這是善舉,不是崇文門關稅滋擾地方。現在京裏驟降大雪,各王府也都有施舍寒衣、飯食的。別是我,就是京裏殷實人家富戶大賈開場施粥,也斷沒有禁絕的道理。”他指著列隊待食的人又道,“這都是皇上的良善子民,或因災,或因家道寒貧,無奈流落北京。你看看他們,是何等循規蹈矩!這大雪兒,我們在京裏有茶有飯老婆孩子熱炕頭,他們在雪地裏衣不蔽體等一碗飯吃,不可憐麽?就算我崇文門不設這粥棚,他們這氣這形容兒討飯到你門上,施舍不施舍聽你的便,可總不至於往他粥碗裏摻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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