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下

第六章 鄴,鄴,鄴(1/5)

    第六章 鄴,鄴,鄴

    天下矚目的袁、曹之戰在四月末五月初發生了一次劇烈的碰撞,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延津戰場上,文醜先擊敗了新降的胡車兒,然後在有優勢兵力的情況下,在延津被曹將徐晃斬殺。有傳聞說玄德公也參與了這次戰役,還及時收攏了敗軍,不致形成潰敗。據說玄德公還與他的二弟關羽直麵相對,但這個說法沒得到任何確證,因為關羽仍留在曹營之中,玄德公也返回了白馬。

    但袁紹也並非是一無所獲。在烏巢戰場上,高覽與張郃兩員大將以烏巢為中心,與曹軍主力展開了數次戰鬥。烏巢大澤的地形複雜,兩軍都無法展開太多兵力,互有勝負。本來夏侯淵、李典兩部已對袁軍進行了一次極具威脅的合圍,但突然莫名其妙地撤退了。結果曹軍不得不退出烏巢澤,袁軍大大地向前邁進一步。

    盡管先後有顏良、文醜兩員大將陣亡,但袁紹軍的兵力優勢絲毫未減。進占烏巢以後,袁軍兵分三路,分別從烏巢、武源、敖倉三個方向氣勢洶洶地進軍,泰山壓頂般地朝官渡落了下去。曹軍隻能依托官渡以北的陽武進行騷擾,完全撤回官渡隻是時間問題。

    這種態勢,即使隻是在圖上推演,都能夠感受到強大的壓力——至少對大多數人來說,是這樣。

    郭嘉捏著下巴,輕輕把一尊兵俑推到了地圖的某一點,腦袋略歪了歪,又稍微向右挪動幾分。此時地圖上還剩下十幾個兵俑,分成黑黃兩色分布在這一張獸皮的大地圖上,彼此犬牙交錯。在郭嘉對麵的賈詡沉吟片刻,用指頭夾起另外一尊土俑,顫顫巍巍地放到了地圖的另外一角,那裏有一座小小的泥城,在兵俑的威脅下顯得格外孤獨。

    “文和,有你的。”

    郭嘉哈哈大笑,把那個泥城抓起來,扔到旁邊的一個籮筐裏。他拿起一杯冷酒,就著藥丸一飲而盡,然後用袖子擦了擦嘴,拍拍地圖:“不玩了,不玩了,我露了這麽多破綻,你這個老狐狸還是黏黏糊糊地糾纏,不肯正麵對抗,太沒勁了。”

    “我年紀大了,氣血衰威,早沒了那股子衝勁——不過袁大將軍正值壯年,意氣風發,可比小老積極多了,他肯定願意陪你下完這盤棋。”賈詡意味深長地說,似乎疲憊不堪。郭嘉把地圖折起來,兵俑收入匣中:“袁大將軍的幹勁,可是不小呢。你可知夏侯淵和李典在烏巢那一仗為何失利?”

    “烏巢賊?”賈詡眼皮也不抬。

    “真是什麽都瞞不住你。”郭嘉咧開嘴笑了,“不錯,那些家夥本來已經偃旗息鼓,可最近突然變得活躍起來,連續騷擾曹軍的後勤、斥候與小股部隊。在夏侯、李兩位將軍打算合圍高覽的時候,有數名我軍中層裨將遭到了刺殺,就連夏侯將軍都差點弄瞎了一隻眼睛。”

    賈詡狐疑地抬起一隻眼:“你的靖安曹,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吧?”

    “是那個王越幹的。”郭嘉輕鬆地把幕後黑手摘了出來,比拈起一枚兵俑還容易,“他和烏巢賊關係一向不錯,這次他武力和重金並用,說服了烏巢賊的五個賊首,配合袁紹——蜚先生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

    聽到蜚先生這個名字,賈詡動了動眉毛。這個執掌河北耳目的神秘策士手段了得,從袁、曹開戰前,他就一直在跟郭嘉對著幹,東山和靖安曹在水底下的爭鬥不知流了多少血。賈詡一直對這個人頗為好奇,但除了知道他與郭嘉似乎淵源不淺,其他情況一概付之闕如。

    “蜚先生這碗毒藥,你就這麽咽下去?放棄整個烏巢澤,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郭嘉看了賈詡一眼,臉上的笑意更盛:“我軍兵寡,前期纏戰無非是爭取個大勢。真正的爭鬥,還是在官渡。烏巢大澤這種地方,乃是雞肋,留之無用,棄之可惜,不如早離。”

    “這比喻倒是很新鮮。”賈詡樂嗬嗬地誇讚一句。

    “嗬嗬,哪裏,是楊修說的,我隻是借用了一下。”郭嘉大大方方承認,“哎,說到楊家,那個徐福已經被我派去烏巢澤了,文和若有空,不妨幫我盯著點。”

    徐福收為郭嘉所用的因果,賈詡都清楚,那算是從楊家半強迫征辟出來的。於是賈詡搖搖頭:“老夫這幾日殫精竭慮,燈盡油枯,哪裏還有多餘的精力。

    郭嘉給他斟了一杯酒,讚歎道:“文和你又謙虛了,你在延津的手段,真是讓我歎為觀止啊——我都有點想提前動手把你幹掉算了,太危險了。”他眼睛微眯,說的十分真誠。麵對這赤裸裸的威脅,賈詡胡須微顫,卻像是沒聽出來:“延津有陛下為內應,我不過略做補綴,何功之有——比起你在烏巢的用心,還是差了那麽幾分。”

    螳螂和蜘蛛彼此睥睨了片刻,螳螂悻悻地放下手裏的鐮刀,而蜘蛛依然穩坐在蛛網之中,似乎仍在沉睡。最終打破尷尬的是一位匆匆入內的小吏,他手裏捧著厚厚的一摞案櫝,這些都是靖安曹在各地搜集來的軍政要情,郭嘉每天都要過目。

    最上麵的幾封文書以朱色套邊,這是一切與袁紹軍有關的匯報,屬於最要緊的一類。郭嘉拿起一封,先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不由得“嗯?”了一聲,又看了幾眼,然後扔到賈詡麵前:“文和,你看看。”

    賈詡拿起來一看,也微微有些動容。文書裏說昨天晚上白馬城裏似乎出了點狀況,驚昏鑼響徹全城,袁軍搜了一整夜的城內外。據一名內線說,似乎是有要犯脫逃。至於抓沒抓到,要等明日才有回報。

    “是二子內訌,還是冀州、南陽兩派起了衝突?”賈詡喃喃自語。曹軍沒有中高層將領被俘,夠得上稱為要犯而且被關在白馬的,大概隻能是某位觸怒袁紹的隨軍高官吧。

    郭嘉漆黑的眼眸轉了幾轉,又掃了一眼文書:“如今在北邊的大人物,可不止是袁紹麾下那些人呐……”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身邊的口袋裏掏藥丸,這次他的手指花了一段時間,才慢慢摸出一枚。口袋癟了下去,想來裏麵所剩無幾。郭嘉微微皺了下眉頭。

    “你最近吃的藥可是越發多了。”賈詡提醒了一句。郭嘉拍拍那一摞堆積如山的卷牘,難得露出無奈神色:“分憂的少,牽心的多,這官渡雖小,要照顧的事情可太多了。”

    這一老一少都沉默下來。郭嘉忽然拍了拍手。從裏帳出來一個豔麗的女子。隨軍帶女人,這事連曹公都不敢公開做,整個曹營隻有郭嘉如此坦然。不過除了陳群,其他人也不會公開指摘他——靖安曹的眼睛,可不是隻盯著袁紹。

    女子先向賈詡鞠躬,殷勤地把郭嘉麵前的地圖和兵俑收拾好,然後蜷伏在郭嘉懷裏。郭嘉握著酒杯,吃著藥丸。手又開始不老實地在女子上下摸索,臉上那從容不迫的笑意卻消失了。

    賈詡知道,這是郭嘉式的逐客令,表示他現在需要靜一靜。看來郭嘉從這一封白馬文書也嗅出了一絲令人不安的味道,那是一種事態脫離自己掌控的跡象,是所有策士最為厭惡的東西。令賈詡稍微有些意外的是,郭嘉居然還流露出一絲擔憂,這可並不多見。

    “他是在擔憂別人。”一絲驚訝閃過老人的腦海。

    賈詡起身告辭,走之前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兩眼,她居然不是任紅昌,而是張陌生麵孔。郭嘉看到他的疑惑,開口解釋道:“紅昌有自己的打算,她對官渡興趣不大,死活不肯跟我過來。”

    “你的女人都很有意思。”賈詡評論道。

    郭嘉正色道:“文和可莫小看了女子,天生陰陽,各占一半,我可從來不敢看輕她們。”

    “我也是。”賈詡說,然後就告辭了。

    從郭嘉的住所離開以後,賈詡沒有馬上返回,而是去了張繡駐紮的官渡營地。

    中牟縣內的官渡並非什麽地勢險要之地,但這裏是許都的北門戶,如果官渡一丟,許都將徹底敞開,再無阻礙。所以官渡是曹軍的底線,絕不可以被突破。有鑒於此,曹公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在此經營。如今官渡已經以牟山為中心,築起了十餘個營寨和土城,綿綿相聯,都是深壘高牆,嚴陣以待。

    中牟是曹公的幸運之地。當年曹公從洛陽出逃,在中牟被亭長擒獲,幸虧有縣內的功曹賞識,這才得以逃出生天。大家都覺得,這樣的幸運,不可能隻發生一次。

    張繡的營地駐守在整個陣線最中央的土城之內。這裏地勢相對低窪,左右沒有丘陵、山林可資利用,硬生生築起幾道營城,溝塹挖深,牆壁夯實。一旦要展開對攻,這裏將會承受極大的壓力。曹公把新降的張繡擱在這裏,大家都是看在眼裏,隻是不說。

    “賈先生,胡車兒到底是怎麽回事?”張繡一見到賈詡,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他這幾天來無時不刻不在蹙眉憂思,額頭已經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賈詡從容把他按回到茵毯上:“胡將軍中伏而死,為國捐軀,曹公自會優加撫恤。”

    “賈先生,跟我不要打這種官腔!我看過戰報了,他真的不是被曹公有意犧牲的嗎?“張繡的表情非常憤怒。任何人在發覺自己的親密部屬被友軍當成犧牲品,都會壓抑不住憤怒。他的憤怒裏,還有一絲恐懼。

    “將軍,你可記得出發之前,我是如何叮囑的麽?”賈詡輕咳了一聲,像是在撫慰一個生氣的大孩子,“官渡的水太深,做個單純的武人就好,多想無益。”

    “可是……這次是胡車兒,下次可能就是我啊。不,不用下次。賈先生,你看,這個營壘根本就是個死地。袁紹一旦打過來,我隻有坐以待斃。我是個騎將,不是守將,先生當初的建議,真的是對的嗎?曹公這麽安排,說明還是在記恨宛城之事吧?”張繡滔滔不絕地說著。

    賈詡的眼神突然變成無比嚴厲,像是一團棉花裏探出一枚尖針:“閉嘴!”

    張繡還從沒見過賈詡露出這樣的神情,一下子滿腔的驚慌都被噎了回去。老態龍鍾的賈詡仿佛年輕了十歲,皺紋舒展開來,浮在麵上那一層病弱之色像是強風驟然吹散,露出一張鋒芒畢露的嚴厲麵孔。

    “宛城之事,絕對不許再任何人麵前提一個字。”賈詡一字一句道。

    “那我該怎麽辦……”張繡頹然地向後退了幾步。賈詡的強硬稍現即逝,重新變回到老病之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那是曹公自己都不敢觸碰的一根刺,你又何必自找麻煩伸手去拔呢。”

    張繡點點頭,眼神裏卻帶著點點不甘。賈詡知道他的秉性,深深歎了口氣,又補充了一句:“放心吧,隻要老夫在此,隻要將軍不亂說話,必有平安。”他渾濁的雙眸迅速轉動兩下,嗓音沙啞低沉,幾不可聞:“凡事要多想想好的一麵,胡將軍這一走,能拔刺的人,可是又少了一個。”

    這次連賈詡也沒注意到,張繡身後的帳簾悄悄動了一下,簾後那位有著一張狐狸臉的年輕人浮現起莫測的笑意,手裏的骰子捏得緊緊。

    與此同時,徐他站在一處大纛下麵,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這不是他第一次進入曹營,但卻是他第一次毫無危險地進入曹營。周圍士兵們投來的不是殺意,而是羨慕。

    站在高處的徐晃昂起下巴,大聲喊道:“徐他出列!”徐他走出隊伍,身體挺的筆直。徐晃一揮手,一名親衛端來一個木盤,盤子裏擱著兩小塊馬蹄金、兩匹絹和一塊腰牌。

    “徐他雖為鄉野遊俠,忠勤可嘉,奮勇忘身,甘心伏事敵酋,誅殺文醜,居功闕偉。特有賞賜,並擢屯長。”周圍的士兵發出羨慕的嘖嘖聲。徐他接過木盤,無驚無喜。

    徐晃第一次接觸徐他的時候,真的想殺了他,但徐他扔下的竹簡卻讓他改變了主意。竹簡裏寫的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竹簡上看到了一個印鑒。這個印鑒很隱晦,隻有少數人能看懂,徐晃恰好是其中一個。他知道,這是曹府世子的標記。

    世子入袁營是曹軍的頭等機密,徐晃隻是略有耳聞。按照徐他的說法,他是遊俠出身,曾在袁紹營中險遭殺人之禍,卻被一個神秘人所救。這人教他用荊軻刺秦之計,潛入文醜身邊,伺機殺之,來投曹公。這個神秘人是誰,徐他卻沒說,徐晃也就沒問。

    “聽說這裏有一個能以一敵十的高手?”一個粗豪的聲音在旁邊發問。徐晃轉頭一看,先看到的是一麵寬闊高大的肉牆,要抬起頭來,才能看到那人碩大的腦袋。

    這個給人以壓迫感的健碩男子,是曹公的侍衛長許褚。侍衛長這個位子品級不高,但卻極其重要。尤其是上一任隊長典韋戰死以後,懸了很久,最後才任命了許褚,軍中都叫他“虎癡”,虎是指他勇猛,而那個癡字,則是說他腦子一根筋,對武力的追求已經超越了正常的需求。

    徐晃見許褚過來,連忙施禮。許褚他沒理睬徐晃,打量了一下徐他,說道:“咱們來打一架。”

    士兵們連忙給讓開了一塊空地,他們知道,許褚這人是個武癡,看到高手總是忍不住技癢。徐晃也無法阻止,隻得退開十幾步去。

    兩人對麵而立,許褚從腰間拔出一把短戟,示意徐他進招。徐他毫不客氣,揮劍便刺,許褚用短戟的側枝擋住,傳來清脆的鏗鏘聲。徐他一擊不中,退後調整姿態,許褚卻抓住這個機會,巨臂一揮,短戟劈頭砸了下來,徐他舉劍格擋,卻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通過戟端猛然壓來,震得他幾乎脫手。

    徐他暗暗心驚,他知道這個大漢的臂力一定非常強勁,但威力之大,還是出乎了自己意料。他以快為先,卻被許褚的力所壓製。兩個人打了十幾招,徐他逐漸處於劣勢。眼看許褚的短戟力道一陣強似一陣,徐他微微閉目,想到徐州的慘狀,一股戾氣自胸中橫生。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長劍猛然刺出,沛然莫禦。許褚躲閃不及,被他的劍刃劃破了脖頸。許褚眉頭一皺,暗哼一聲,抬腳踹去,把瘦弱的徐他一下踹開一丈多遠。

    現場一陣混亂,好幾名侍衛寵上去把徐他製住。許褚摸摸脖子上的血跡,很是開心:“好快的劍!很久沒人能傷到我啦。你們別為難他,遊俠之劍就是這樣,一往無前,沒有後路。尤其是這種劍法,易發不易收。”

    徐他從地上爬起來,覺得腰眼處生疼,那一腳力度著實不小。他相信,許褚若是下狠手的話,此時他已脾髒破裂而死。

    “對了,你有沒有興趣來我這裏?給曹公當侍衛?”許褚公然當著徐晃的麵挖人。徐晃忙道:“此人新降曹營,就擔任近侍,這不妥當吧?”

    許褚渾然不為意:“文醜不是他搞死了麽?我正好在用人之際,需要這種單兵強勁的家夥。”徐晃無奈道:“隻要徐他本人願意,在下自然無不應允。許褚把視線轉向徐他,徐他默默的點了下頭。

    許褚很高興,他把短戟扔開,一隻肥厚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你簡單收拾一下,馬上就有任務要交給你。”

    “嗯?”徐他眼神閃爍。

    “隨我潛入烏巢澤,好好整治一下那裏的賊寇。”許褚露出雪白的牙齒,似乎在討論什麽美食,“這件事你做好了,我保薦你去曹公那裏做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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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皇帝病倒以後,許都的朝會便不怎麽熱鬧了,本來就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架,現在連這空架子的主角都不出現,更加沒有必要參加。但是這一天,在城中的百官都接到了一封朝函,說是三日後朝會,落款是司徒趙溫和少府孔融。

    這封朝函的內容很簡單:“司徒趙溫、少府孔融上表,言稱九州紛亂,經學殘破,多有不彰,計議聚天下宿儒於許下,重議典籍,參詳聖賢。請陛下安車蒲輪、束帛加壁,延請高密鄭公至許都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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