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上):龍難日

第13章 送上催命符(3/5)

    “嘿嘿,你可不要小看她。”郭嘉瞥了一眼任紅昌離開的背影,手指輕輕彈動,“她的來頭,可不小。”

    “任峻的侄女嘛,身份不低了。”劉協點頭。任峻在曹氏陣營,也是元老級的人物,一手主持曹軍的屯田事務,還娶了曹家女子,可以說是荀彧以下最重要的司空幕僚。

    郭嘉擺擺手:“你誤會了,那隻是個遮掩而已。任峻欠我一個人情,隻好認下這個幹侄女。”他複又壓低了嗓子:“你可知我從哪裏得到這女人?兩年前的徐州,白門樓下!”

    劉協一口水沒喝下去,差點噎著。

    “呂布的女人?!”

    “劉兄你的想法太齷齪了,不要看見女人就聯想到姬妾。”郭嘉義正詞嚴地批評道,“她一直跟隨在呂布身邊,但呂布似乎對她沒什麽想法,亦兄亦友。白門樓呂布身死之時,求我收留此女和她撫養的遺孤。”

    “然後你就答應了?”

    “當然。你想,她一介美貌弱質女子,竟在虎狼橫行的西涼軍中站穩腳跟,沒點本事怎麽可能。呂布告訴我,這姑娘不是漢家人。她此來中原,一直在尋找有力者依附,似乎懷有什麽企圖。至於這企圖為何,呂布自己也說不清。”

    劉協點點頭,任紅昌給他的感覺,確實有些奇異之處,時而幼稚嬌憨,時而嚴厲精幹,總是籠罩著一層迷霧。

    “那她到底懷有什麽目的?你現在知道了麽?”

    “不知道。”郭嘉很幹脆地回答:“所以這才有趣。”

    劉協注意到,郭嘉談起任紅昌的表情,和楊修談起郭嘉時的神情頗為類似。郭、楊他們其實都是同一類人,厭惡平庸,渴望挑戰,困難和謎語對他們來說,隻是一種人生消遣。劉協甚至懷疑,郭嘉之所以對任紅昌如此熱情,多半不是因她才貌,而是因為她身上的難解之謎。

    “曹公在那一次,也收了秦宜祿的老婆為外室。所謂上行下效,我稟明曹公之後,就把紅昌姑娘接走了。當夜我們便做了約定,她甘願侍奉我,換得那幾個遺孤有立錐之地。”

    說到這裏,郭嘉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裏的餅渣:“現在時候還早,劉兄你讀的書多,能幫我一個忙麽?”

    “但說不妨。”

    “我原本想把紅昌和這些孩子放到許都,但陳群從中做梗,我隻得把她們安頓在此處。這裏環境尚好,就是讀書人太少。紅昌希望這些孩子能有所教化,不要像那些目不識丁的村莽之夫,渾渾噩噩過此一生。你既然到此,給他們開蒙講授一番?”

    劉協略做沉思,欣然應允。若說學問,他雖不敢說比孔融、邊讓等一代大儒,但給幾個小孩子講課,還是可以勝任的。

    郭嘉衝外頭比了個手勢,任紅昌很快趕著那幾個孩童過來。他們每個人都搬著一張板凳,齊齊坐在劉協身前。任紅昌端來一個沙盤和一截樹枝,放到劉協麵前。

    這些孩子既無父母養育,也無大族庇蔭,若再沒什麽一技之長,這輩子注定隻能在這屯田村裏終老一生。任紅昌這也是一番苦心,希望能給他們指出一條晉身之路。

    劉協決定給他們講《倉頡篇》。此篇是漢代給童子開蒙之書,乃是由《倉頡》《爰曆》《博學》三冊合編而成,語字淺顯,意喻深刻。劉協五歲的時候,就跟司馬朗、司馬懿兩兄弟學過。

    於是劉協先講了“蒼頡作書,以教後嗣。幼子承詔,謹慎敬戒”,把這十六個字寫在沙盤裏,逐一講解。孩子們聽得頗為認真,還不時有問題提出。無論那些問題有多幼稚,劉協都會認認真真作答。這十六個字,講了足足有一個時辰。劉協把那些孩子單獨叫起來一一考較,直到所有人都會背了,方才結束。

    “劉先生,你還會來教我們嗎?”最小的一個孩子仰頭問道。

    劉協對這個稱呼感到十分親切,他揉揉小孩子的腦袋,柔聲道:“隻要有機會,我一定常來。”任紅昌遞過來一碗甜水,他一飲而盡。

    剛才那一個時辰是他來許都之後最快樂、最輕鬆的時候,甚至比野外遊獵還開心。他先前可從不知道,將學問傳授給人,是件多麽有成就感的事情,可以把其他一切都拋開,完全沉浸在愉悅之中。

    劉協的細微變化,郭嘉盡收眼底。他走過去拍了拍肩膀:“辛苦劉兄。”劉協感慨道:“孔子誨人不倦,我原以為是聖人有兼濟天下之誌,如今看來,他也是樂在其中呐。”

    “劉兄能夠這麽想,也就不虛此行了。”

    郭嘉別有深意地回答道,順手攬住任紅昌的細腰,輕輕摩挲片刻。任紅昌眼神複雜地看了看郭嘉,沒有掙紮。

    任紅昌還要在這裏多待幾天。於是郭嘉和劉協二人從屯田村出來,不再耽擱,一路飛馬趕回許都。在太陽落山之前,他們終於趕到城門口。

    望著那高大巍峨的漆黑城門,郭嘉忽然勒住了馬:“穿過此門去,‘戲誌才’與‘劉平’便不複存在了。”語氣中頗有些感慨。郭嘉這話,既可以視作對這荒唐一天的懷念,也可以視為一句提醒:“戲誌才”可以與“劉平”並騎出遊,但郭嘉卻絕不會對劉協有什麽留手。

    劉協聽出其中曲折,從容答道:“昔日張敞五日京兆,過得充實完滿;我如今能做一日布衣,經曆這許多事情,已足堪安慰。”

    張敞是宣帝時京兆尹,因受平通侯楊惲牽連,即將停職。張敞手底下的賊捕椽絮舜聽說以後,拒絕再聽他的命令,說你最多也就是五日京兆,還有什麽意義。張敞大怒,把絮舜抓起來判了死刑,說五日京兆尹又如何?足以殺死你。

    劉協這典故用的犀利。聽到這回答,郭嘉偏過頭來,輕輕咳嗽數聲:“陛下若是不舍,其實還有機會。”劉協略抬了抬眉毛,似乎對郭嘉的這句話很不解。

    “戲兄……不,郭祭酒何出此言?”

    郭嘉早看出他是裝糊塗,慢慢直起腰,把收斂了一整天的鋒芒陡然全放了出來:“陛下你是個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其實簡單。禦駕親征,雖不可能,但倘若陛下以‘劉平’之身前往官渡,我想曹公必不會不允。”

    這近乎直白的言辭,讓劉協有些沉默。他拍了拍有些躁動的坐騎,不置可否。這一天的微服出遊,已經讓他摸清了郭嘉的用意。

    一個禦駕親征的皇帝,會引發許多問題;而一個掩蓋身份前往官渡的天子,這其中可做的文章,那可真是車載鬥量。

    所以從那一壇酒開始,設計便啟動了。郭嘉讓禁錮已久的劉協體驗到了遊獵之樂、騎射之樂,教授之樂,甚至與他推心置腹,分享屬於自己的小秘密,讓一個皇帝體驗到了布衣之樂。一旦皇帝食髓知味,心防既破,接下來再做引導便不顯生硬,順理成章了。

    白龍魚服,見困豫且。皇帝是白龍,而郭嘉則是釣龍的豫且。他想借這“一日布衣”的香餌釣起天子,鉤連到官渡去。

    想到這裏,劉協笑了。

    這計劃巧妙而完美,可郭嘉終究還是犯錯了,一個非常微小、卻無可避免的錯誤:

    按照郭嘉的設計,劉協將化名“劉平”,遮掩真身前往官渡。孰不知劉平是他真正的姓名,“劉協”才是假名。這一個小小的心理錯位看似細微,實則影響深遠。

    要知道,這個計劃所誘導的“劉協”,並非是那個一直生活在爾虞我詐中、從未有過片刻歡愉的大漢天子,而是河內山野中長大的楊家公子——對他來說,布衣前往官渡不是白龍魚服,而是蛟龍入海。

    這才是劉協主動提出“禦駕親征”的真正用意。他沒有別的武器,隻能從身份錯位上做文章,這是他對曹氏最大、也是僅有的優勢。

    “陛下意下如何?”郭嘉再一次發問,目光灼灼。

    劉協雙臂平抬,抱拳一揖:“那麽戲兄,咱們官渡再見吧!”

    說完這一句,“劉平”一抖韁繩,率先馳入許都城中,姿態堅定而豪邁。他身後的“戲誌才”愣了一下,才策馬趕了上去。

    3.

    趙彥剛一踏入河內郡溫縣境內,便遭遇了冷遇。當他出示司空府頒發的符節時,當地官員態度不能說惡劣,但也絕算不上熱情,言談間總顯得尷尬。

    這種奇異態度的根源在於:河內太守魏種是曹操親自任命的,但魏種這個人有臨陣脫逃的前科。眼下袁、曹兩大勢力即將開戰,各地官吏都不知道魏太守到底什麽態度,會倒向哪一邊,自然也不肯表露出明確的傾向。

    先前鄧展前來溫縣調查,直接走的是司馬家門路,縣守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趙彥在政治上太沒經驗,上來就亮出了司空府的符節,等於逼著他們表態。

    麵對這個愣頭青,當地官員對此十分為難,遵從也不是,不遵從也不好。所以當趙彥提出想去參觀一下織室的時候,縣守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使者隻是想索取些賄賂,忙不迭地應承下來,想把他趕緊打發走算了。

    在織室裏,趙彥找到一個老織工。那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織了一輩子布,指肚留著厚厚的繭子。趙彥進來的時候,她仍坐在織機前忙碌著。

    “請您看一下這樣東西。”趙彥說明來意,恭敬地把那一截白絹遞給她。老織工把織機停下來,顫巍巍地接過去用掌心摩挲片刻,又把它舉在光線下眯著眼睛看了一番,點了點頭。

    “這絹布確實是我們這裏出的,應該是出自李家娘子之手。”

    “您能確定麽?”趙彥問。憑借一片殘布能判斷出絲織方式,這他相信,但一眼就看出來是誰織的,還指名道姓,這便近乎猜枚一樣不可思議了。

    老織工有些不悅地回答:“我織了一輩子布,豈會看錯!各家織機的機杼、踏板、馬頭尺寸長短不一,織工的撚線手法與手腳配合也各不相同,織出來的絹布自然會有微小差異。你們外行人看起來都是一樣,在老身我眼中,一看經緯,便知絹布出自誰人之手。這絹布蹤線細密,嚴整不亂,隻有李家娘子那樣的巧手,才能做得出來。”

    趙彥為自己的唐突道歉,然後又問道:“這位李家娘子的絹布既然如此上乘,銷路一定很好吧?”

    老織工拿起投梭,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銷路?李家娘子織的絹布每年就那麽十幾匹,隻供溫縣大族都不敷用,哪裏還有多的拿出來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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