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上):龍難日

第13章 送上催命符(2/5)

    趙彥在路上跑了一陣,發現前頭有兩名頭戴鬥笠的騎士。他們前進的速度不快,任憑坐騎一路小跑,身體隨之搖擺,肌肉頗為放鬆。趙彥注意到這兩匹馬也是軍馬,兩側的搭袋裏還放著弓箭和酒壺,看來是出來踏青的。

    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情出來遊玩,可真是兩個悠閑的家夥。趙彥沒理睬他們,加快速度,想從他們側麵超過去。當他湊近以後發現,那兩個騎士用絲帛蒙住了自己的臉,看不清麵孔。

    忽然其中一位騎士喊道:“春光如此美好,先生何不駐足片刻,共酌一觴?”

    趙彥哪裏有這種心情,他在馬上略一抱拳,然後快馬一鞭,匆匆離去。那位騎士在馬上笑道:“你看,這些人總是這樣,行色匆匆,另外一位騎士沉默地點了點頭。

    “不過那個人不是趙議郎麽?他這時候離開許都,是去幹嘛呢?”騎士摸了摸下巴,旋即拍了拍頭:“哎呀,我怎麽忘了,我是‘戲誌才’啊,這些公事跟咱們沒關係。對吧?劉兄?”

    另一位騎士沒理睬他,而是摘下絲帛罩口,環顧四周,胸部起伏。

    他們兩個正是偷偷溜出城的郭嘉與劉協。

    對於郭嘉在尚書台微服出遊的荒唐提議,劉協最終還是答應了。於是郭嘉借口要向皇帝密奏陳事,把他帶去了自己的私宅。在那裏,他們換上了信使專用的號衣,戴上簷鬥笠,準備了一條絲帛捂住口鼻,還想了兩個化名。

    隨侍的冷壽光沒有表達任何反對意見,他的職責是侍候皇帝,而不是對皇帝指手畫腳。郭嘉和劉協在換衣服的時候,他隻是恭順地幫天子托著外袍,麵無表情。隻有當郭嘉說出自己的化名叫做“戲誌才”時,這位曾經的同門師弟才微微露出一絲憤恨。

    劉協則選擇了“劉平”作為化名。諷刺的是,這個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準備停當之後,兩個人從私宅後院偷偷溜了出去。冷壽光則被留在了宅前,守在空房之外,告訴每一個前來問詢的人陛下和祭酒正在議事,不得靠近。

    在許都令的暗中協助之下,他們輕而易舉地弄到了兩匹馬並混出了城。

    重回原野,無論是清新的野風、稀疏的枯樹還是遠處的地平線,都讓劉協十分陶醉。他的心情被狹窄的許都壓抑太久了,好似一匹被壓疊得無比密實的宮錦,密到難以喘息。一直到此時,這匹宮錦才被徐徐展開,露出本來顏色。

    劉協現在總算明白,為何漢武帝對郊獵樂此不疲。無論誰在皇城那種地方久居,都會有衝出樊籠一任馳騁的衝動。他伸出手來,感受了一番料峭的春風,恨不得立刻催馬挽弓,痛痛快快地發泄一番。但郭嘉在一旁的眼神,讓他立刻冷靜下來。

    他現在不是楊平,是大病初愈的劉協。“五禽戲”可以解釋他偶爾展露的武功,但無法解釋他為何突然就變得弓馬嫻熟。一直到現在,郭嘉的動機仍舊不明,他可不能輕易卸下心房露出破綻。

    兩個人並駕齊驅跑了一陣,“戲誌才”在馬上揚鞭笑道:“劉兄,是否舒暢快意?”“劉平”把浮上心頭的躍動按捺下去,回了一個修飾過的微笑:“古人郊獵之樂,今知之矣。”

    出發之前,郭嘉就明確表示,這一天出來玩的是“戲誌才”和“劉平”,沒有軍師祭酒也沒有皇帝,不談任何公務,也不提任何朝政。截止到目前,郭嘉都做得不錯,一語未涉曹氏,就連趙彥匆匆離開許都這麽可疑的事,他都未有任何動作。

    慢慢地,劉協也放下心來,全身心地投入到這片美景之中。二人信馬由韁,且走且看,一路朝著西北方向走去。郭嘉的騎術不算高明,勉強能保持不跌下來而已,經常會被劉協甩開。

    此時積雪未化,踏青還談不上,不過感受到春意初來的小動物倒有不少已經冒出頭來。才一個多時辰,兩個人已經獵到了兩隻野兔和一頭狐狸。這還是劉協刻意藏拙的結果,否則戰果更加斐然。

    “可惜今年冬日太長,無論是兔子還是狐狸,一身精血都化成了厚毛,以致肉身枯瘦不堪,製筆合適,吃起來便沒什麽口味了。”劉協騎在馬上,看著倒在眼前的灰白野兔,不無惋惜地說。聽到劉協這樣講,郭嘉下馬拎起兔子,湊到鼻子前嗅了嗅味道,然後用舌頭舔了幾下被羽箭射穿的脖頸,抬頭一本正經道:“果然血味發澀,想不到劉兄你倒是此中方家。”

    “嗬嗬,當初顛沛流離,不得不學得一技傍身。”劉協機警地回答。當初漢室從雒陽至長安,再從長安一路東來,屢有大臣活活餓死,皇帝學點弓術糊口,也並非什麽不可能的事。

    郭嘉把兔子扔進坐騎旁邊的搭筐裏,重新上馬扶住鞍子,感慨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如今鹿死了,兔子和狐狸還是跑得滿地皆是,不知會成為哪隻猛虎的口中食啊。”

    前半句是《史記·淮陰侯列傳》裏的句子,感慨秦末楚漢相爭,後半句不知是否是郭嘉有意試探。

    劉協聽到,側臉道:“戲兄,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這是《左傳》裏曹劌同鄉對曹劌說的話,意思是自有上位者操心,你又何必忙活呢。

    以典故對典故,他這是在提醒郭嘉,今天不談國事。郭嘉聽了,捶了捶頭,比了個抱歉的手勢,結果一下子平衡沒掌握好,差點摔下馬去。

    “哎呀,真是麻煩,平時我都是坐馬車出入。”郭嘉緊抓著韁繩,臉上浮現出不健康的紅色。

    “你又犯規了,戲兄。”

    郭嘉又要擺出道歉的手勢,但這一次他沒那麽幸運了,隻聽得“噗通”一聲,這位天才掉下馬去,重重摔在地上。

    郭嘉狼狽地爬起來,咳嗽數聲,一抬頭,與劉協的戲謔眼神恰好四目相對。這兩位對天下大勢影響至深的敵人,在原野上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倘若讓熟知朝廷內幕的人——比如荀彧——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

    兩人且走且玩,眼看日頭移到了天頂,遠處忽然出現一片黑影,竟是一個村落模樣。郭嘉袖手一道:“我們不妨在那裏休息一下,再從原路返回,日落之前便可趕回許都。”

    劉協感覺郭嘉一直在刻意引導著方向,既然他建議在這村子裏休息,一定也是有什麽目的。劉協沒有多問,跟著過去了。

    這村子不似尋常村落東一棟、西一間雜亂無章,而是規整有致,屋舍劃一,一看便知是個新起的村子,裏麵住的多是屯田兵與家眷。如今官渡抽調了曹軍大部分兵力,此時在村裏的隻有些婦孺。她們看到忽然有兩個騎士闖入,都有些驚慌。

    劉協暗想,這種村子,恐怕連酒館都不會有,最多也就是歇歇腳,討些水喝而已。然而郭嘉仿佛胸有成竹,也不問路,徑直朝村子裏走去。劉協跟在身後,心中納罕不已。

    郭嘉帶著劉協七轉八轉,來到一條巷子深處。這裏兩側俱是低矮茅屋,盡頭是一處土牆大院,門口看似簡陋,柴門卻紮得頗為別致,門上刻意留了兩隻粗大樹枝昂揚朝天,仿佛牛的兩隻巨角——劉協從未在中原見過這等規製。

    郭嘉下馬,拍了拍柴門,很快裏麵走出一位女子。

    劉協認得她,她似乎是郭嘉的姬妾,叫做任紅昌。但這千嬌百媚的小女子,難道不應該在許都盡享錦衣玉食麽?怎麽跑到這裏,有如一個粗布荊釵的村婦。

    “紅昌,我帶了一位朋友來坐坐,許都的劉公子。”郭嘉大大咧咧推門而入,還補了一句:“這位可是漢室宗親。”任紅昌警惕地看了劉協一眼,又看看郭嘉,這才微微整衽,表示歡迎。

    劉協按下苦笑,也邁步走了進去。郭嘉這句介紹,嚴格來說還真沒錯,他真的是漢室宗親。

    三人進了院子,從旁邊茅屋裏跑出好幾個小孩子。這些孩子大的不過十歲,小的才五、六歲,看到有客人來了,都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劉協一驚,心想莫非這是郭嘉在外頭養的私生子?可任紅昌年紀不過十八、九歲,怎麽能生出十幾歲的孩子來?郭嘉看出他的疑惑,也不辯解,邪邪一笑,徑直朝前走去。

    任紅昌把他們迎進正中的一間木屋,然後端來兩碗新煮的熱水和兩塊幹硬的麵餅。看得出,這是兩個不速之客,她倉促之間也隻有準備這些。想到這裏,劉協略微放心了些,看來郭嘉來此也是心血來潮,並未出於某種“設計”。

    劉協拿起一塊麵餅,蘸了蘸熱水,塞入口中。這水帶著一絲甘甜,似乎是用什麽草根熬煮而成。郭嘉也拿起一塊餅,端詳片刻,對任紅昌道:“能不能多拿一塊來?我們跑了半天,可都餓啦。”

    任紅昌嘴唇蠕動,似乎很不情願,但最終還是屈服般地撩起額前亂絲,轉身出去。過不多時,她又拿來一張麵餅,擱到郭嘉和劉協前麵。

    在許都時,郭嘉與任紅昌狎昵無遮,肆意大膽;可在這個村子裏,郭嘉非但沒有什麽露骨舉動,反而以禮相待,十分客氣。

    “真看不出你們還挺相敬如賓。”劉協好奇地問。

    郭嘉攤開頭,無奈地指了指茅屋頂:“這是她的家。”

    “她的家?”

    “沒錯。我們約好了。在許都我可以對她為所欲為;但在這裏,她才是主人。高興了,扔給我兩張餅,要是心情不好,把我打出去也不是沒幹過。”

    郭嘉說這些話時,口氣充滿無奈,眼神裏卻閃爍著一種很享受的光芒。

    對郭嘉的做法劉協很意外。亂世男人不如狗,女人連男人也不如,要麽淪為賊匪玩物,要麽托庇於大族,甚至被烹煮吃掉,也不稀奇。任紅昌和郭嘉的這種關係,可實在是聞所未聞。

    這時候屋外傳來一陣笑聲,幾個小腦袋簇擁到低矮的窗戶前,朝裏麵好奇地窺視。任紅昌氣惱地揮了揮手,可他們還是不肯走。她從郭嘉手裏奪過半張麵餅,撕成三片扔過去,這些小腦袋才發出一連串喜悅笑聲,從窗台消失。

    郭嘉苦笑著把剩餘半張扔到嘴裏,嚼了嚼,費力地咽下去,這才向劉協解釋道:“那些孩子都是戰爭遺孤,被她以典農中郎將任峻侄女的名義收養在這裏,自成一家。她時常會過來看看。”

    “她一個女子,孤身往返於許都與村子之間,難道你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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