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壞脾氣-晚近中國的另類觀察

正文 站在地上看世界(1/3)

    大學的時候上農學課,老師告訴我們,中國是世界上最適合農耕的國度了,因為積溫高,我們在黑龍江依然能種水稻,而同緯度的歐洲,則隻能長燕麥。後來,改行弄文,知道了中國人其實也是世界上最善於種地,也最樂於種地的族群。走到哪裏,無論氣候如何,哪怕是在沙漠和北極,也會嚐試著撒把種子,看能不能長出來點什麽。

    會種地的民族對土地自然十分看重,對地的邊界早就有清晰的意識,開始是你部落的我部落的,然後就是你家的我家的,過了界就會起糾紛、鬧械鬥。不像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趕著牛羊一走就是幾千裏,哪兒合適哪兒安家,土地的界限從來不很清楚。在中世紀,有了邊界意味生產力高,出產的財富多,但有了邊界就容易把自己圈在裏麵,生於斯長於斯老死於斯,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會動窩。來華的外國傳教士有時很詫異(比如那個寫了《真正的中國佬》的何天爵),中國怎麽會有連近在咫尺的縣城一輩子都沒有去過的農民?確實,這樣的人還真不少,除了他們家那一畝三分地,活一輩子,頂多去周邊村子趕趕集。不願意動彈說明對自己鄉土的固執加依戀,其實出去的人,也同樣對自己的鄉土戀戀不舍,無論走到哪裏,無論去的地方有多麽花團錦繡,說起來還是自己的家鄉好,哪怕家鄉是塊兔子不拉屎的窮地方。小時候,長在北大荒,周圍都是山東逃荒來的移民,這些人說老家時感覺那個好,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非要來到這個蠻荒之地。這種情緒甚至傳了代,害得我那些沒有三塊豆腐高的同學,也張口閉口老家長老家短的。

    就像“家”對中國人來說意味著價值歸依一樣,鄉土實際上是一種強固的文化。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也造就了一方的生活習慣、人際聯係、話語結構和風土人情。用社會人類學家的話來說,這是一種文化模式。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脫離身屬的文化模式獨立地生活。不過,模式也有強弱差異,有的人對原有的模式依賴性強,有的則弱一點。一般來說,類似於中國人這樣從土裏刨食的民族,對原來的文化模式依賴感都要濃重一點。而傳統的中國人由於擁有融在鄉土裏的儒家倫理和相應的宗法結構,所以,隻要在傳統氛圍的鄉土裏生活過,其由鄉土所代表的文化模式恐怕一生一世都難以完全擺脫。

    體現鄉土的最大特征是鄉音,或者說方言。結成地緣圈子,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鄉音的聯係。在很多場合下,隻要比較地道地學會某種方言,就可以成功地混同於那個方言代表的鄉土共同體,至少可以做到不被人家排斥。共同的方言背後是共同的生活方式、文化模式,所以人們才會對自己的鄉音感到親切,對別的方言感到別扭。方言是地緣圈子的觸媒,也是形成械鬥的原因(過去,人們管這種族群之間的打群架叫“分聲械鬥”)。

    所以,可以理解,為什麽當年上海在成長為現代大都市的過程中,上海的工人、市民、吃白相飯的,甚至妓女、乞丐,都大體上按著籍貫紮堆。廣州的老板雇傭廣東的工人,寧波的老板用寧波人,無錫的老板用無錫人。江北來的難民沒有人用,隻好去做苦力,幹那些又苦又累,工錢又少的活計。沒有老板罩著,他們有把頭和那摩溫(洋涇濱英語,numberone的意思,一般指工頭),一個把頭或者工頭手下,基本上都是自己本鄉本土的人。同為江浙(江南部分)人,由於聲氣相近,不同地方的工人或者還可以合作,但跟“江北佬”之間,則情同水火,根本弄不到一塊去。

    做工人如此,去當兵自然也不例外。從袁世凱小站練兵開始,中國的新式軍隊愛招最老實巴交的農民,招來招去,自然形成了一個單位的軍隊隻要跟長官同鄉人的慣例。一個連如此,一個營如此,到後來,一個軍閥集團也如此。北方軍閥同聲(語言相近)的範圍較大,因此集團的規模大一些,而南方十裏不同聲,於是誰也做不大,倒是一個個鎮守使(地區)甚至縣級的小軍閥滿地都是。說他們是封建軍閥,至少在地緣圈子這個角度,並不冤枉。甚至某些非常現代化的兵種,比如海軍,這種地緣集團的麵貌也相當明顯。一般非福建人在海軍是難以立足的,而海軍的福建人中,又分為閩南、閩北、閩西等具體的地緣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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