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壞脾氣-晚近中國的另類觀察

正文 站在地上看世界(2/3)

    這種狀況,即使在外麵的人看來已經很現代了的今日中國,也沒有太大的改變。軍隊的士兵,雖然年齡都不大,但在他們中間,各種地緣小圈子依然是軍中最主要的隱性團體。老鄉之間的聯係,明顯是軍中人際關係的最主要紐帶。河南兵、山東兵、四川兵、東北兵的分野,雖然不至於壁壘森嚴,但還是很有講究的。在同一省區的士兵中,往往流傳著其他省份士兵的“經典笑話”(當然他們也有別人家給他們的笑話)。這種笑話,其潛在的功能是強化了老鄉的認同感與地域優越感,使小圈子不那麽容易被打破。出來打工的農民,基本上是按照地緣圈子分布的,往往是出於某種機緣,沿海某城市的某工廠有了一位內地來的農民工,然後同一個地方的其他農民就會沿著他的路線出來,在這個城市形成一個地緣小圈子。可以說,絕大多數農民工都是以老鄉帶老鄉的方式走出來的,走出來之後,往往形成新的地緣圈子,而那個最早吃螃蟹的人,自然會成為圈子的領袖(當然也是有可能換的)。農民工如此,妓女和乞丐也是一樣。跟他們的先輩類似,這些地緣圈子之間,也摻雜著類似黑社會的幫派。這些幫派跟當年的青紅幫稍有不同,不是跨地域的大團體,也是按地域組合的。那些進城做各種裝修活的有技術的農民,其地緣感更強,他們往往依照小範圍的地緣圈子,形成一個個包工隊(基本上是同村或者相鄰村莊的人),以包工頭為中心,跟裝修公司合作,承攬業務。跟當年的上海工人的把頭一樣,他們是工人的剝削者,與公司合作對付工人,同時也是工人的保護人和經紀人,有的包工頭甚至為手下的工人租好房子,集中居住,並為工人的福利操心。

    很明顯,工業化、都市化和現代化的衝擊波,並沒有斬斷中國人傳統文化模式的紐帶,甚至因為現代化的緣故,走出鄉土的農民之間的文化聯係反而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增強。應該說,從鄉居到城居,從分散到集體,從種地到做工或者當兵,這些走出鄉野的農民的生活形態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原來生活情景中的某些要素卻被移植複製了,不僅被移植複製,而且得到了強化。這些要素構成了新的地緣圈子的強固紐帶,原來漫不經心的語言習慣和生活情景,在換了場景之後,變成了彌足珍貴的寶貴財富。從前平平常常的家鄉情景,經過同在異地的同鄉們共謀,也化為了格外美好的人間天堂。人們就是通過這種對往昔熟悉情景的回憶、編織和建構,加強了彼此之間的聯係。在這裏,鄉土聯係變成了第一要素,而對於共同生活更為重要的東西,諸如品質、性格等因素則退到了次要甚至不足道的地方。

    顯然,發生這種情形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陌生環境和新的生活方式所帶來的壓力。為了更好地抵禦這種壓力,從農村走出來的人們隻能利用他們所熟悉的資源,甚至格外地開發這種資源,結成新的權力主義的等級結構,將信任和忠誠無條件地交給這個結構,這樣才能更好地應付這個複雜多變的環境,生存下來。從某種意義上講,人們按地緣結成小圈子,是對鄉土生活的畸形複製。人們在原來的鄉土環境中生活的時候,由於跟外鄉人接觸不多,所以一般談不上對外鄉人的排斥。然而,到了異地他鄉之後,對外鄉人生活習慣的看不上甚至鄙視,則成為小圈子日常的話題,而某個或者某些外鄉人的出格之舉,在經過放大之後,再上升為某種抽象的特質,往往成為小圈子話語中那個地方人的共同特征。這種對外人的排斥,無疑強化了人們對小圈子的依附,使小圈子更容易維持。雖然有其功能性的必然,但也難免給人形成印象,認為國人具有小圈子感過強、難以信任合作的所謂國民性。事實上,在這一點上,那些走出農村多少代,已經完完全全變成城市人的人們,也未能免俗。結成宗派,幾乎成為國人在任何地方都無法回避的生存發展之道,也是自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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