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心路八十年

導言(3)(1/3)

    三

    西方的工業文明富有侵略性和掠奪性,推行的商品經濟也帶有殖民性,它們在中國的出現自然非中國農民之福。中國農村的凋敝、破產成了近代的一支淒涼的主旋律。中國自己的近代工商業,相對於西方是受壓迫者,但同樣為農村的凋敝雪上加霜。在農村存在著對近代化的敵意是並不奇怪的事情。這種敵意固然在很大程度上出於農民天然的落後性,但也摻雜了反侵略的鬥爭與求生存的掙紮。文明的進步與反動、道德的正義與邪惡交織在一起,使得事情更加複雜化。

    農民對近代化心存抵觸,這是世界範圍內落後國家農村的普遍現象。中國農民其實還有自己的特殊性,他們絕非單純的舊生產方式的眷戀者,其自身也存在著接受近代化的可能性。中國小農家庭式經濟模式,存在著相當大的靈活性,對資本主義也有較強的適應性。黃宗智令人信服的研究表明,中國農民家庭式經營在西方資本主義的影響下,不僅沒有瓦解,反而得以強化。[8]單就經營結構而言,中國的小農與資本主義的家庭農場並無不同。在西方介入之初,太平天國的農民為自己設計了一個封閉的無商品交換的平均主義理想藍圖,但在現實生活中卻毫無阻礙地容忍了外國商船自由出入,用行動鼓勵西方貿易的進行,並表現出對西方工業文明的濃厚興趣,太平天國的農民西化的武器改革與西化的社會改革都比上層精英們要早。過去的曆史事實表明,如果在沒有侵略、掠奪和殖民化的情況下,中國農民是存在接受近代化的可能性的。但是,恰是在那個時候,號稱與天國農民擁戴同一個上帝的西方“民主”國家,卻成了“世上最血腥最腐朽的專製主義國的同盟者和救命恩人”。[9]驅使中國農民走向近代化的反麵,西方自身的行為要負相當的責任。

    話雖如此說,而現實的曆史卻是嚴酷且血腥的,沒有侵略因素的東西方文化大規模接觸在近代是不可想象的。中國所麵臨的恰恰是“每個毛孔都充滿血和肮髒的東西”的嗜血成性的西方資本主義。正因為如此,中國的近代化是一個充滿痛苦和荒謬的過程,中國人不僅要經受社會轉型時的陣痛,更要領教被侵略、奴役的屈辱和文化衝擊的撕裂,尤其不勝負荷的是那日甚一日的亡國滅種的威脅。近代工業的產物在中國不僅僅是先進文明的象征,也具有西方帝國主義的意義。西方的文化在其本土也許是中性的,可到了中國卻程度不同地沾上了殖民主義的氣味。道義上有理的一方,在屢屢失敗之餘低下頭去向蠻橫的入侵者學習,而且是從ABC開始。古老的、自信的文化傳統一次次敗下陣來,先前最神聖的,被證明是最無用的;原來最下賤的,倒反要厚著臉皮去提倡。羞辱一次接一次,步步緊迫,是那樣的公開、直接、不留情麵,最講麵子的文化偏偏屢屢當麵出醜,難堪得讓人難以承受。然而,那些含垢忍辱、臥薪嚐膽以操習洋務的先進分子也許沒有想到,身居社會最下層的感覺遲鈍的農民,在這樣一個充滿痛苦、荒謬和屈辱的過程中,往往要經受雙重的痛楚與迷惘,唯其愚魯、遲鈍,其遭際就顯得格外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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