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說曆史:朝堂上的戲法

求知若渴的年代

我有幸趕上過全國人民沒有書讀的年月,那時候,新華書店裏,除了毛選合訂本和單行本之外,什麽書都沒有,偶爾會有本《讀報手冊》和《赤腳醫生手冊》,很快就會被人買走。不過,在沒有書的日子裏,有些人還是能看到點兒書的,那時,存在高級幹部才能讀到的內部書,據說,內部書分灰皮、白皮和黃皮,以灰皮書最為有名,因為一些政治類的國外禁書,都擱在裏邊。這些年,已經見過若幹當年讀過灰皮書的人回憶搞到這些書的艱難,以及讀書的狂喜。可惜,我那時候僅僅是一個身處黑龍江農場的中學生,灰皮書連聽都沒聽說過,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能看到的,僅僅是些“文化大革命”前出版的文學書,秦火之餘的產物,即使這些書,也已經被人“灰皮化”,用不怎麽顯眼的灰不拉嘰的紙包上,書名作者一概去掉,有些甚至還要標記上毛選或者魯迅,加以掩飾。害得我到了“文化大革命”結束後,世界名著開禁,才知道原來好些托人到大城市買來的書,其實我已經讀過了。 真正見識灰皮書,已經是20世紀80年代了,那時,內部書店正開得火呢,購書限製依然很嚴,但是內部書已經開始擴散,也已經逐漸開始不新鮮,因為門逐漸開了,外麵的書,漸漸也翻譯進來了。我看到的第一本灰皮書,是吉拉斯的《新階級》,當時有人告訴我,毛澤東暮年黨內有個資產階級的思想,就跟這個南斯拉夫的前叛逆者的這本書有關。 現在,內部書店據說還存在,但已經沒有什麽內部書可賣了。據報道,某些級別很高的老幹部,有空還是喜歡到內部書店轉轉,但至少當年那種灰皮書已經不見了。“內部出版,注意保存”的字樣,很少能在書的封麵封底上見到了,偶爾見到一次,是前兩年東方出版社把一些黨史研究的內部資料,諸如《張國燾回憶錄》、《鄭超麟回憶錄》和《延安日記》等編印了,拿出來賣,一律黑皮,標明了“內部發行,僅供研究”,但卻在一般的書店裏公開地賣,不像當年的內部書,要檔次很高的介紹信在專門的內部書店才能買到。據說,這些書在熱賣了好一段之後,又不讓這樣賣了,但估計該買的人都買了。 內部書是一個特定曆史的產物,在那個特別的年月,它的出現,從一個方麵講,是個好事。因為,畢竟在那個文化禁錮的歲月,國門之上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通過這條小縫,一些高級幹部,以及幹部子弟和若幹沾了光的人,可以一窺外麵的世界,內部灰皮書和當年的大參考一樣,屬於特殊年代能射進中國的一線光。“文化大革命”後許多覺悟比較早的早慧者,很多都是借了灰皮書的光,比我輩愚者先走了一步半步。 當然,內部書的存在,也是文化禁錮的一種標誌。當年內部書的絕大多數,在今天都已經公開出版了。當年之所以不能公開發行,主要還是那個特殊的時代,人們思想觀念上,禁區太多。改革開放,思想解放的過程,其實就是突破一個個觀念的禁區的過程,隨著禁區的一個個被突破,自然內部書也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內部書已經走進曆史,那些大開本的,毫無裝幀設計的灰皮書,現在,估計還躺在某些人的書架上,其中有一些,已經出現在潘家園的舊書市場上了,它們記錄了一個時代的閱讀曆史,也昭告世人,中國曾經存在過的那個特殊的歲月。在今天,盡管那個歲月的某些想法,現在並沒有完全消失,有些人還在擔心著開放之後的空氣汙染,還是力圖告訴人民讀什麽,不讀什麽,但是,畢竟門是關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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