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許多舊日友人與他斷絕了往來,而參寥子卻遠來相慰。被貶惠州時,一位叫契順的僧人竟從蘇州為蘇邁帶信到惠州。再貶儋州時,友人參寥子得到消息後要過海相看,蘇軾萬分感動並以信相勸:“冒此險做甚麽?千萬勿萌此念。”

    二、蘇軾的人生態度與佛禪

    佛教尤其是禪宗對蘇東坡影響深遠,緣起性空是佛教的核心思想,也是禪宗的理論基石,禪宗經典《金剛經》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金剛六喻”旨在強調萬事萬物的虛幻不實,因為宇宙萬有都是憑借一定的條件合和而成,本身不存在實在性。這種緣起性空的思想可用蘇軾的一首《琴詩》解釋:

    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

    琴聲雖妙,若無撥動琴弦的妙指自然不能發出聲響;妙指雖妙,倘無在琴之弦亦是徒勞無功!這首詩正是對《楞嚴經》中緣起思想的精彩演繹。“四大本空,五蘊非有”,蘇東坡由此感到了人生的虛幻,其對人生如夢的感歎早在蘇軾早年的《和子由澠池懷舊》中已見端倪: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這首詩作於蘇軾出任鳳翔簽判,得子由詩因而和韻。這首詩裏詩人把人生比做“雪泥鴻爪”,人生的軌跡如同飄忽不定的空中之鳥在雪上印下的鳥跡,而這偶然留下的鳥跡也終歸隨雪而化,歸於虛無。蘇東坡對人生如夢的吟唱在詩詞中有很多,如:

    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人生如夢,一樽還酌江月。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清涼。

    聚散細思都是夢,身名漸覺兩非親。

    回首舊遊真一夢,一簪華發岸綸巾。

    舊事真成一夢過,高談為洗五年忙。

    類似這樣的例子在蘇軾詩詞中舉不勝舉。

    佛禪中的人生如夢思想與禪宗透脫無礙、隨緣任運的人生哲學是緊密相連的,既然一切如水月泡影,萬物自不必掛於心間,一切唯有隨緣而已。禪宗初祖達摩有“隨緣行”:“隨緣行者,眾生無我,苦樂隨緣,縱得榮譽縱等事,宿因所構,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得失隨緣,心無增減,違順風靜,冥順於法也。”這種不以萬物為慮、隨緣自足的思想使蘇東坡在種種危難困厄中仍能保持通脫無礙的姿態和積極樂觀的信念。東坡在貶惠州時,樂觀曠達一如以住,常以作詩自娛,其中有一首《縱筆》詩寫道:

    白頭蕭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鍾。

    禪宗通脫的思想使蘇軾在無肉、無居、無醫、無友的艱難塵世下仍能開口長笑,伸腿而眠。這首在睡意蒙矓中的喟歎給蘇軾帶來了更大的災難。據說時任宰相的章惇聞此詩後,以為他在惠州的生活太過逍遙,因而進一步對他進行政治上的迫害,將蘇軾流放到儋州。蘇軾在紹聖四年(1097)四月離開惠州,渡海來到海南儋州,此時蘇軾已經是62歲的老人了。

    蘇軾一生屢經波折,使他認識到了人生如夢之理,而人生如夢的體認又促進了他隨緣自適、任運而行的曠達人生觀,使詩人不至於被宦海的風波所吞噬。無論身在何方,身在何境,他總能以“此心安處是吾鄉”的心態來應對之。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