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的迅速崛起乃至風靡天下,是中唐之際的重要文化現象。從南能北秀到菏澤神會,再到馬祖道一、一花五葉,禪宗在中晚唐基本完成了它內在理路的轉變,建立起了完全中國化的理論體係和教學方式,並得到了中晚唐士大夫的廣泛認可。因此,《傳法正宗記》卷七說馬祖道一是“以其法歸天下學佛者,然當時王侯大人慕其道者,北麵而趨於下風”。溫庭筠生逢其時,不可避免地受到禪宗思想的深刻影響。

    一、溫庭筠與菏澤宗密

    溫庭筠是晚唐最重要的詩人之一,與李商隱、賈島等聲名相埒。但他的生平卻仕途偃蹇,沉淪下僚,因此遊曆佛寺、結交僧侶隱士、贈唱酬答是他的生活和詩歌創作的重要內容。從曾益等箋注的《溫飛卿詩集箋注》來看,溫氏遊覽寺院、酬答禪僧的詩作有近30首,占了不少篇幅。這些作品中,溫氏熱情地緬懷了支遁、竺法深、慧遠、慧能等前代大德,表現出了對結社白蓮、相期鬆桂的衷心向往。而且,我們可以看出,他曾與荷澤宗大師宗密過從甚密,並且對禪思想有著較為深切的體證。

    宗密於會昌元年(841)圓寂後,溫庭筠曾故地重遊,寫下了《重遊東峰宗密禪師精舍》緬懷大師:

    百尺青崖三尺墳,玄言已絕杳難聞。

    戴顒今日稱居士,支遁他年識領軍。

    暫對山鬆如結社,偶因麋鹿自成群。

    故山弟子空回首,蔥嶺還應見宋雲。

    詩中溫庭筠用支遁和達摩來比擬宗密,表達了對宗密的無限敬意和深切懷念。如何來認識溫庭筠與宗密的關係呢?從詩中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信息:一、宗密是溫庭筠的長輩。既是“重遊”,溫庭筠顯然不止一次造訪過宗密精舍,“故山弟子”應當包括溫庭筠自己。二、但宗、溫二人維持了一種亦師亦友的關係。溫庭筠敬稱宗密為支遁,而自稱“領軍”。領軍是指晉人王洽,字敬和,官領軍,與支遁為方外友。三、從“玄言已絕”一句來看,溫庭筠應該親聆過宗密的教誨,至少對宗密的思想耳熟能詳。

    溫庭筠與宗密的關係還可以從其他詩中得到旁證。在溫庭筠集中,《寄清涼寺僧》與《重遊東峰宗密禪師精舍》先後相連,從內容到風格有許多相似之處,如兩詩同作於終南山寺,同是追憶禪寺生活,同把“白蓮社”作為緬懷或向往的理想生活,又同以戴顒自許,疑是姐妹篇。在《寄清涼寺僧》中溫氏追憶早年在清涼寺遊寓的生活,《五燈會元》記載,宗密曾“北遊清涼山,回住雩縣(今戶縣)草堂寺”,可能溫庭筠與宗密禪師在“北遊清涼山”的時候就相識了。在卷八《宿雲際寺》一詩中,溫庭筠自稱“東峰弟子遠相尋”,或可以認為,此處的“東峰”,就是《重遊東峰宗密禪師精舍》詩中宗密駐錫之處。在這裏,溫庭筠自稱是“東峰”弟子。同時,我們注意到,三首詩中涉及的地名位置相對集中,詩的內容、用典和情趣亦有許多一致處。因此,這三首詩都可能與“東峰”宗密有著原始的聯係。

    宗密是中唐著名的僧侶學者,係菏澤神會的第五代弟子,又是華嚴宗的大師。溫庭筠親聆宗密禪師的教導,執弟子之禮,因此,他接受宗密的禪思想、深味禪學三昧是完全可能的。從《宿輝公精舍》一詩中我們可以得到一些信息:

    禪房無外物,清話此宵同。林彩水煙裏,澗聲山月中。

    橡霜諸壑霽,杉火一爐空。擁褐寒更澈,心知覺路通。

    這首詩清幽淡遠,空明沉寂,顯然是受到了禪思想的影響。禪舍簡樸素雅,內無長物,作者與禪師進行了一宿的對話,互證心印,興致高遠,不墮流俗。這種禪思想的交流和印證中,作者是否有所體悟?當然是有的。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