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火一爐空”是中唐以後禪宗比較流行的隱喻。前輩高僧百丈懷海就曾通過爐火之喻來啟發溈山靈佑:即使熄火死灰,也一定可以撥灰見火,佛性的火種是人們本自具足,生生不息的。在這裏,溫庭筠的解釋是有所不同的。溫氏筆下旺盛的杉火,終歸要灰飛煙滅,變得冰冷,隱隱寄寓了諸象虛妄、一切皆空的大乘般若智觀。般若思想和佛性如來藏思想,是禪宗理論的重要內容,隻有用般若智慧破除一切虛妄,習禪者才能洞徹本來麵目,發現自家寶藏,達到涅槃妙有的境界。

    最重要的是最後一句:“擁褐寒更澈,心知覺路通。”詩人擁褐而坐,迫人的寒氣忽然使得詩人心靈洞徹,了然於胸,體會到爐火成燼、萬象俱空的般若之智。中國佛教講“覺”義,覺就是悟,是對佛法的的大義的心領神會。溫庭筠對佛法的體認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呢?從這句詩來看,他對禪思想的領悟與宗密確有密切聯係。

    在參悟禪理的過程中,溫庭筠提到了心靈所具有的“知”的作用。在菏澤宗的典籍裏,“知”似乎是一個引人注目的語詞。宗密在《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下之一記載:“今時學禪人多疑雲:達摩但說心,菏澤何以說知。”而《宗鏡錄》更是直言:“天台專勤三觀,江西舉體全真,馬祖即佛是心,菏澤直指知見。”這一“知”字也成了荷澤一係與其他宗係分別的標幟。宗密在《圓覺經略疏鈔》卷四中說:“知之一字,眾妙之門,若虛己而會,便契佛境。”宗密的“知”是處於無分別境界的空寂之心,是人的精神本原與反思基礎。菏澤一係有意在內心自性與外在現象之間加上了一個“知”,這個知既是阻隔心體與外在塵緣的一道門戶,又是“能監萬象”而萬象不現其中的那麵鏡子。神會在答禮部侍郎蘇晉問時,曾說:“本空寂體上,自有般若智能知,不假緣起。”溫庭筠講“心知覺路通”,正是在體證了萬象虛妄,如杉火爐灰的般若智後,一切歸之於寂滅,然後於“本空寂體上”,通過“眾妙之門”的“知”,體會到了某種湛然長寂卻又靈明不昧的智慧。

    葛兆光在《中國禪思想史》中講這個“知”既是寂然不動、寥然空廓的一片混沌,又是無所不知洞察一切的一麵明鏡,與外在現象既相關又無牽惹。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呢?溫庭筠的體驗是這樣的:“林彩水煙裏,澗聲山月中。”在寥落空廓的大自然中,林彩在水煙裏春榮秋謝,山月在澗聲中暮升晨墜,有色同於無色,有聲宛若無聲,它的色彩和聲音是大自然本身的色彩和聲音,而觀察者卻有一顆寂然不動的心。宗密雲“淨水無心,無像不現,像非我有,蓋外質之去來。”水煙無心映見林彩,詩人又何嚐有心聽見澗聲呢?

    二、溫庭筠對其他禪思想的接受和詮釋

    文人對宗教思想和經典的詮釋,往往是自由的。溫庭筠師事宗密,基本上接受了菏澤宗的禪思想,是可能的。但這仍然不妨礙他的思想發展過程是動態性和兼收並蓄的。在《卻經商山寄昔同行友人》中溫庭筠流露了不同的思想苗頭,茲錄其前四句如下:

    曾讀逍遙第一篇,爾來無處不恬然。

    便同南郭能忘象,兼笑東林學坐禪。

    這裏溫庭筠運用《莊子》的逍遙遊意來旗幟鮮明地反對“坐禪”的漸修方式。可以認為,溫庭筠對禪的理解與《莊子》有著重要聯係。這可能涉及幾方麵的原因:一是支遁的影響。支遁是東晉著名佛學家,是即色論的代表人物,又是當時解釋逍遙義的名家。溫庭筠在詩中屢屢表達了對支遁的傾慕和敬意。二是牛頭一係的禪思想的影響。溫庭筠曾久客金陵,金陵牛頭山在中唐曾是禪學重鎮,牛頭禪學以說“空”道“無”為終極,其修行以直行放任為方便,主張自然適意之禪,體現了中國禪最顯著的老莊化的色彩。三是洪州宗的影響。菏澤宗和洪州宗自中唐以來相繼代興,為確立南宗禪在中國的重要地位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臻於溫庭筠的年代,菏澤宗和牛頭宗的影響已日漸式微,洪州宗的思想卻風行天下。溫庭筠的禪思想受到洪州宗的影響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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