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詞與佛禪的結合

    佛禪與詞的結合是一個不太被研究者注意的話題。就結合的廣度和深度比,遠不如詩與禪結合得密切;就作品的數量看,也不能望禪詩之項背;但從文學形式上來說,他為詞壇提供了一個新的樣式,為禪宗文學又拓展了一方領地。

    詞與禪從理論上講有許多相契之處。禪家有不打妄語之說,主張真心直說,本心回歸;詞家有緣情而發之處,主張感動興發。二者均是拋開政治層麵,本心真實情感的抒發。禪講悟境,喜澄潭布影、寶月流輝的清景,賞竹影掃階、月穿潭底的自然,倡水月相忘、能所俱泯的圓融;詞亦言境,詞家有身外之境——風雨山川花鳥之一切相皆是,有身內之境——風雨山川花鳥發於中而不自覺,身內身外,融合為一,亦以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去留無跡,水月鏡象為上。禪宗基於本心的發明,破執的需要,有冷暖自知的禪悟境界,繞路說禪的不說破原則,不滯不黏的色空觀念;詞求境界的需要,審美以深美宏約、要眇宜修為上,以去留無跡、清空無礙為上,以藏而不露、幽微含蓄為上。盡管兩者有不少相通之處,然而“詩言誌,詞緣情”,緣情性無疑是詞與禪結合的一道障礙。尤其是詞發展的初起,“詞為豔科”的屬性與佛門戒條相違背,勢必使許多釋子望而卻步。因而釋子填詞者極為少見,《詞品》卷二言:“唐宋衲子詩,盡有佳句,而填詞可傳者僅數首。”即便是文人禪詞,可傳者也不在多數。《聽秋聲館詞話》卷五,載《漚塵集》附邵葆祺有情禪詞數闕,如《好事近》雲:

    曲項舊琵琶,記得玉盤珠落。又見玉人纖手,壓當場弦索。一聲水調暮江秋,秋鬢已非昨。剩有青衫餘淚,為膽娘拋卻。

    此詞與傳統小詞在主題、設色上別無二致,並不能顯現詞中之禪氣,為一時戲稱而已,況且如果真的在詞中寓禪的話,也不符合詞之本色,“詞之最忌者有道學氣,有書本氣,有禪和子氣”。禪家對情的戒備,詞家對禪氣的防範,使得看似本該順利結合的兩家如終沒能如禪詩般發展壯大。

    二、佛禪詞萌芽階段

    關於佛禪詞的誕生,一般多忽視前期佛禪與詞的結合,較多關注的是蘇軾與黃庭堅的創作,大有將東坡封為“禪詞”鼻祖之勢。近來已經有論者注意到,較蘇軾同時稍前的王安石已有大量創作禪詞的情況,此論仍疏於對北宋前期以及唐五代詞,尤其是敦煌詞的考察。如翦伯象即認為禪詞的自覺創作階段是在北宋中葉,翦文說:“即便唐人某些詞作在某種程度上隱含著一定的禪味,但我們仍然認為,這種禪味並不是作者自覺自為的結果,這樣的詞也不能算作是正宗的禪詞。”此論已經注意到了唐人某些詞作中蘊含禪味,但否認這種禪味是作者自覺自為的結果,並以此來否定唐五代禪詞的誕生卻是不合理的。用創作的有無意識性來作為衡量標準,有其合理的一麵。日本加定哲定即認為:“真正的佛教文學,應該是作者把自身對佛教的體驗或理解,運用文學的技巧、形式等表達出來的作品。是作者有意識地從事文學創作。”禪門詩偈中固然有詩僧有意識地從文學創作的角度寫的禪詩,但也有許多禪師隻是借著詩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禪悟,他們並非刻意從事文學創作或追求文學上的成就。有意識的文學創作留傳下的不一定是優秀的作品,而這部分並非刻意之作卻往往是佛教文學中的精品。因而衡量佛禪文學的標準應有二:一是創作的有無意識性,二是作品的數量與質量。把此標準移之於佛禪詞的創作,則既要看禪詞創作的意識性,又要兼顧禪詞的數量、質量。

    從禪詞的發展情況來看,唐五代禪詞在技巧上是幼稚的,韻味上也乏善可陳,但以為唐五代的禪詞不是自覺自為的結果似有不當。唐詞中神秀的《五更轉》,敦煌詞中的《維摩五更轉》、《無相五更轉》、《禪門十二時》、《聖教十二時》、《學道十二時》等都是通俗的佛曲、佛讚,創作目的和動機非常明確,就是為了適應民眾或僧徒的知識水平,以喜聞樂見的方式闡揚佛(禪)門宗旨,屬自覺有意識的行為。從數量上來看,敦煌詞中佛禪詞的比例極大,王重民先生《敦煌曲子詞集敘錄》中就講到“佛子之讚頌”這一題材。考敦煌詞,亦知確實存在大量佛曲,如《五更轉》、《十二時》等,其他諸如詠禪寺、僧人、水月、觀音,讚羨佛境等題材也占了很大比例。據吳熊和先生《唐宋詞通論》統計,在任二北先生《敦煌曲初探》所收錄的545首詞中,有關佛教的就占了298首。史雙元《宋詞與佛道思想》一書中據任二北先生新出的《敦煌歌詞總集》所收1200餘首統計,顯示佛教文學約占四分之三。如此眾多的佛禪詞作絕不是幾個人的偶發行為,而是眾多作家有意識創作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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