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分析禪詞的創作情況,除了看創作的自覺與否,還要看作品本身的質量,具體到禪詞來說就是是否有禪味。唐五代一些佛禪題材的作品雖然不少,但真正具有禪味的作品卻寥寥無幾,幾乎都是勸惡揚善的宣傳,語言質俚,缺乏詞的空靈境界和禪的哲理趣味。但披沙揀金,仍有質量較高的作品。如無名氏的《浣溪沙》:

    五兩竿頭風欲平,張帆舉棹覺船行。柔櫓不施停卻棹,是船行。滿眼風波多閃灼,看山恰似走來迎。他細看山山不動,是船行。

    這首詞由舟行岸移這一現象引出“幻覺成真”的道理,情景融合,禪韻十足。此詞對北宋前期詞家林逋即產生了影響,林和靖詞《長相思》曰:“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誰知離別情?”“兩岸青山相對迎”一句即脫胎於無名氏《浣溪沙》“看山恰似走來迎”。釋德誠的一組《撥棹歌》也是較成功的作品,共39首,以釣魚為題材,通過水天一色的圓融境界展示了“靜不須禪動即禪”的動靜一如、體用不二以及“不計功程便得休”的隨緣任運等。尤其是其二:“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黃山穀的《訴衷情》即點化此首而成。全詞雖講禪理卻不枯燥,是非常成功的作品,對後世禪詞的影響也非常大。其他諸如《五更轉》等禪詞,雖然語言質俚,但從民間詞的角度定位,仍不失為上乘之作。

    綜上所述,佛禪詞在唐末五代已肇其端,佛門中有意識地創作通俗的禪詞以闡揚宗旨。但從藝術的層次來看則缺少詞的要眇宜修,其提高要待後來的北宋一朝。

    三、佛禪詞發展階段

    北宋一代,倡三教融合,除宋徽宗演過一場短暫的以道代佛的“鬧劇”外,曆代君主對佛禪基本都是持支持態度。即使對佛教的發展需要限製時,也是通過減少度牒,抬高剃度門檻,以僧尼的自然死亡來減員的舒緩手段進行調節。終宋一朝,盡管佛教的勢力有時也很大,也曾有過裁汰僧尼之事,但終未曾發生過像前代“三武一宗”的滅佛事件。趙宋一朝在立國之初,為了防止武人專權,對文人禮遇有加,“恩逮於百官惟恐不足”。文人士大夫物質上極大滿足,為他們的參佛覓禪提供了良好的基礎。熙寧、元祐黨爭,慶元黨禁也把一部分士大夫的視野從官場驅向叢林。加之宋代臨濟、雲門大興,參禪之風頗盛,上至皇室,下至一般官員,與禪僧多有交往,甚至許多文人士大夫被禪史列為法嗣。如駙馬李遵勗、英公夏竦為穀隱禪師法嗣,文公楊億為廣慧璉禪師法嗣,俱屬南嶽下十世臨濟宗。著名文人蘇軾為東林總禪師法嗣,黃庭堅為黃龍心禪師法嗣,蘇轍為上藍順禪師法嗣。其中東坡之於佛印了元、參寥子、惠洪覺範,山穀之於悟新禪師、法秀禪師的交往,在文壇中傳為佳話。禪宗的大盛與參禪之風的流行,為這一時期禪詞的發展提供了條件和可能。

    (一)張王示範

    潘閬《酒泉子》曰:“長憶錢塘,臨水傍山三百寺。僧房攜杖遍曾遊,閑話覺忘憂。栴檀樓閣雲霞畔,鍾梵清霄徹天漢。別來遙禮祗焚香,便恐是西方。”這首詞從末句來看,主要表達的還是淨土思想,不過詞中所寫的錢塘寺廟之繁榮興盛,栴檀樓閣之雲蒸霞蔚,鍾聲梵音之響徹雲霄,可為佛禪詞發展的征兆。另一首《酒泉子》曰:“長憶孤山,山在湖心如黛簇。僧房四麵向湖開。輕棹去還來。芰荷香噴連雲閣。閣上清聲簷下鐸。別來塵土汙人衣。空役夢魂飛。”以僧房湖光山色的秀美,僧寺梵音的清聲悠韻,揭開了士大夫禪詞寫作的大帷幕。

    真正首先扛起禪詞大旗的不是居士,不是禪僧,而是紫陽真人張伯端。張伯端字平叔,號紫陽,浙江臨海人。他是北宋道教的代表人物,被尊為道教南宗的宗祖。恰恰是這位道教的代表人物,一口氣寫了12首《西江月》禪詞,另外還有一首《滿庭芳》牧牛詞,禪道雜用。張伯端雖為道教中人,但對禪宗的思想還是極有見地的,雍正帝在編《禦選語錄》時就曾把他的《悟真篇》選入,因而這位道教南宗宗祖有禪詞的寫作也就不難理解。這組《西江月》大多是表達禪宗思想,如:“妄想不須強滅,真如何必希求。本源自性佛齊修。迷悟豈拘先後。悟則刹那成佛,迷則萬劫淪流。若能一念契真修。滅盡恒沙罪垢。”實證的見地,不是由見聞覺知、妄想分別所能得知的,滅妄求真皆為分別意識,而佛法本來就是真妄不二,即妄即真;如永嘉禪師所言:“不除妄想不求真。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覺了無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佛法一切現成,求妄求真,起心動念,皆是本心迷失。此詞強調排除他力,直契自心,表達南宗禪悟即為佛,迷即眾生,一超真入的簡捷明快家風。再如:“本自無生無滅,強將生滅區分。隻如罪福亦何根,妙體何曾增損。我有一輪明鏡,從來隻為蒙分。今朝磨瑩照乾坤,萬象超然難隱。”以塵垢鏡明為喻,表達人人本性自足,自握摩尼寶珠的思想。複如:“我性入諸佛性,諸方佛性皆然。亭亭蟾影照寒泉,一月千潭普現。小則毫分莫識,大時遍滿三千。高低不約信方圓,說甚短長深淺。”“一月千潭普現”用永嘉玄覺《證道歌》“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表達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大小不二,方圓不二,長短不二,佛與眾生不二的不二思想。然而張伯端畢竟是道教中人,即使在以玄門說宗門時,也會雜用道教術語,如:“丹是色身至寶,煉成變化無窮。更於性上究真宗。決了死生妙用。不待他身後世,現前獲福神通。自從龍虎著斯功。爾後誰能繼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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