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田老爺是貴人了,他搬出後,我也沒有見著他。好容易一年之內,中舉、中進士、中狀元,這是天上文曲星,人間豈常有的?不是我說,也幸遇見了那位蘇相公,倒被他管好了。

    未見那蘇相公以前,田老爺又不是如今的魏大爺一樣?天天鎖著房門,在戲園子裏過日子。那位高老爺更有趣,我是不敢見他的。遠遠的見著房門,就躲起來,不然就是賊禿長,賊禿短,嬉皮笑臉的,沒有頑笑不開口。有一回頑得我苦。我們寺裏做法事,他不曉得那裏去買了一個角先生,塞在我袖兜裏。後來有些客來,在房裏閑坐,我熱了脫衣,一翻袖子,落了下來,惹得那些人大笑,說我買去送尼姑的。他還將白粉在那先生腦袋上寫了四個字,是‘歸雲小像’。臊得我要死。停一停我見了他,他忍不住笑,我才知道是他算計我。我說:‘高老爺,你這麽刻薄,我天天拜佛,保佑你多下一場。’去年果然應了我的口,沒有中。不然,他今年榜眼沒有,探花是一定有的。”

    仲清等大笑。

    唐和尚道:“我聽得說,這位蘇相公如今也出了班子,田老太太認他為義子,宅裏都稱他為二老爺,是真的麽?”文澤道:“沒有的話。蘇相公也沒有住在那裏,他們下人稱呼他為蘇大爺是真的。”唐和尚道:“這蘇相公本來好,斯斯文文,和和氣氣,見了我們也是待得一樣,必恭必敬,不當我們是個和尚,少了頭發看待。不像那個什麽琴相公,在華府裏的,見人板著臉,一點笑容也沒有。”王恂道:“方才裏頭吹唱的是誰?”唐和尚道:“那就是魏大爺。”文澤道:“那個魏大爺?”仲清道:“魏聘才在這裏作寓。”唐和尚道:“魏大爺,想少爺們都認識的。”王恂道:“認識之至。”唐和尚道:

    “這個人真好,真是個滿場飛。近來他也要出京了。方才是楊八爺、張、顧二位師老爺在那裏,大家高興,唱了幾隻曲子。”

    仲清道:“他出京怎麽?”和尚道:“他捐了個從九品,如今是分發湖北去了,這也是他運氣好。正月裏被賊一偷,偷去衣服、銀錢等物,共有千金,也就把他的家私去了一半。後來他又包了那個玉天仙,每月一百五十吊錢,四五個月也支持不來,漸漸的當賣東西起來。我常常勸他道:‘婊子無情,兔子無義,你的錢也幹了,他的情也斷了。’誰知這玉天仙竟不給人料著,他與魏大爺十分相得,竟拆散不開,倒拿出他的積蓄來,與他捐了分發,說定了嫁他,到出京時同走。這魏大爺以後非但不要花錢,倒還可以使他的錢。誰料婊子之中,也有這等有情有義的人,不是奇事嗎?最可笑是那潘三,他因欠玉天仙的嫖錢不能還,他就引他的表侄去逛,留他表侄住下,他就偷跑了。

    他表侄住了兩夜才明白,即至要走,那些撈毛的要錢,又不叫他走。他表侄沒法,隻得同那婊子坐了車回家,當了兩票當,才打發了婊子。他表侄忙至潘老三家內告知,家中大鬧了一場。

    潘老三沒法,隻得將手腕上的肉,自己咬下了兩塊。人都說他為嫖割股,你們說這個自行傷可笑不可笑?”於是大家大笑,道:“那潘三本不是個東西。”文澤道:“我知道你與奚十一相好。”唐和尚道:“這奚大老爺鬧得很,今年生了毒瘡,幾乎性命不保,還是我醫好他的。如今他也要到班了,七月內有缺就是他的。我想人生聚散是一定的。去年有位富三老爺,是魏大爺相好,魏大爺托我照應,才選了湖北。有個貴大爺,是富三爺的相好,他們是朝夕不離的,也得了湖北的同知。如今魏大爺又要到湖北去了,他們這三位相好,仍舊聚在一處,豈不是緣分麽?譬如你們三位,也是天天相見的,在京做官是一樣,將來如果都放了外任,一個做撫台,一個做藩台,一個做臬台,仍舊的聚在一個城內,豈不有趣?”說罷大笑,恭惟得文澤等甚是歡喜。

    那三個相公看著唐和尚脅肩諂笑,好不難看。仲清道:“連日未見瑤卿。”琪官道:“瑤卿近日從著吉甫學琴呢,竟是足不出戶。吉甫也真好靜,他當日教過梅卿彈琴,自梅卿死後,他的《梅花三弄》是再不彈的了。你說這也算深於情了。”仲清道:“吉甫的人本沈靜高雅,於這些文玩無上無不精通。”大家談論,日已西沉,文澤等也要散了,王恂叫走堂的報帳,文澤又搶作東,兩人爭執,謙讓一回。唐和尚對著走堂的把嘴扭了一扭,走堂的出去交代了櫃上,進來說道:“這帳兩位少爺不用爭會,唐大爺已會過了。”文澤道:“這怎麽說?”王恂道:“斷無此理。”唐和尚笑道:“些須敬意,三位少爺肯賞臉,常來坐坐就沾光多了。況和尚沒有折本的買賣,明日就拿著緣簿到宅裏來,少爺隻要多寫一筆就是。”說了又大笑,拿著扇子在他們三人身上扇了幾扇。仲清等倒不好再說,隻得謝了一聲,說:“我們竟吃到十一方了。”說著,大家又笑了一陣,帶了三旦出來。唐和尚與掌櫃的送出大門,看上了車,方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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