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蘭正在窗縫裏偷瞧,已驚呆了,不提防他們出來,急走時,已被那短衫子的看見了,便道:“你這個小雜種,又是誰,往那裏跑,快過來,你爺爺正要找你呢。”素蘭急得沒有命的跑了出來,那人也趕出大門,幸虧素蘭跑的快已回去了。這條胡同卻是短的,兩家斜對門,都在胡同口邊。那個人當是跑出胡同,也不來追趕,便問琴言的人道:“方才這個小兔子,在那個班子裏,在什麽地方?他見三太爺就跑,三太爺偏要找他。”

    琴言的人道:“這是登春班的,名字我倒想不起來,他住得遠,在石頭胡同呢。”兩人還是胡言亂道,一路歪歪斜斜的去了。裏邊琴言聽得罵他,已經氣得發昏。

    你猜著這兩人是誰?無緣無故來鬧?原來一個是華府中的車夫,那個青衫子是跟官廚的三小子,魏聘才花了八吊錢買出來的。

    這邊陸素蘭跑了回去,嚇得心頭亂跳,兩額飛紅,幾乎哭出來了。急到房中坐了,定了定神。好一回心上又惦記著琴官,受了這一場辱罵,不知氣得怎麽樣子。欲要過去看他,恐又遇見那兩個,躊躇了半響,到底放心不下,隻得叫人先去看了,沒有人,方才三步兩步忙忙的過去。到琴言房裏,隻見垂著藍紗帳,一片嗚咽之聲。素蘭挑起了帳子,一手拍著琴言道:“起來罷!好事來了,如今且不要氣,有一封信在這裏,給你看看。”琴言回轉身來,見了素蘭,更覺傷心,便歎了一口氣,說道:“橫豎我也要死了,活著這麽受罪,不如死了倒幹淨。蘭哥你是我的大恩人,既和我相好一場,索性作個全始全終的人。我死了,求你轉求度香,把我這屍骨,葬在怡園梅崦的梅樹下,我就作了鬼,也是快活的。再不然把我燒了灰,到那山高水深的地方,順風吹散了,省得留一個苦命的良跡在世間,叫人家想著,恨的恨,疼的疼。蘭哥、蘭哥!你是疼我的,你倒任我死罷,不用勸我。橫豎我才十六歲,已經活得不耐煩了,自小兒生在苦人家,又作了唱戲的,受盡了羞辱。我正不知天要叫我怎樣,要我的命,就快一點兒。又何必這麽糟蹋人呢?”

    說罷,就大哭起來,說得素蘭也自哭了,意欲勸他,聽他這些話,方才又見了這兩個人,越想越替他難受,便也同哭個不住。

    二人正正對哭了半個時辰。琴言見素蘭為他如此傷心,心中十分感激,便拉了素蘭的手,重新又哭,素蘭見琴言拉著他哭,知道是感激他的意思,便又想道:“琴言如此才貌,偏有如此磨折,是天地竟妒這些有才貌的人了。我素蘭也是花中數一數二的,若天地也要妒忌起來,也把這些磨折來磨我,便與玉儂一樣,那時節恐怕還沒有個知心解勸的人呢?”又想道:

    “方才那兩個人趕罵出來,也是生平第一回,從此也惹些禍患出來,也未可知。”便也九轉回腸,索性對著琴言大哭,哭得家裏人人驚駭,都走進來站著,怔怔的,勸又不敢來勸,知道是為日間所鬧的事了。有兩個人隻得進來解勸,勸得各人略住了,然後出去拿了兩盆臉水,泡了兩碗茶,各自退出。這邊兩人雖止了哭,卻講不出話來,仍是嗚嗚咽咽的,含著眼淚。又停了好一回,陸素蘭開口道:“日間的事,是我目睹的,我也替你傷心死了。那個人像是個土包,隻不知怎樣鬧起來的?可曉得他是那裏人?”琴言停了一停,尚是帶著哭道:“這兩人也沒有認識他的,據他們講是極凶惡的樣子,不知是那裏來的?

    無緣無故的就鬧起來。這就是我苦命人,命中注定有這些凶神惡煞。”素蘭畢竟心靈,沉思了一回道:“我看這兩人,像是大門子裏趕車的,或是三爺,不要就是那個姓魏的指使來的也未可知。”琴言道:“不知是不是,但則魏聘才何仇於我,要使人來吵呢?”既又一想,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定是魏聘才使來的。不然,斷無一進門來,無緣無故就罵的道理。

    但是這魏狗才,於我有何仇恨,定要糟蹋我,逼我死呢?”素蘭道:“前日我原對你講過,叫你留點神,不要得罪他,果然他已先下手了。”又想道:“究竟也是我們胡猜,也作不得準的。”琴言不語,呆呆的,又道:“橫豎我也就死了,再有事,我也不怕。”素蘭道:“你竟說傻話,死活是命中注定的,難道你自己去尋死不成?況且你當真死了,也連累了一個人,也要死了。”琴言道:“我是沒有父母,又沒兄弟姊妹,連累了什麽人?幹淨的就是我一個。”素蘭道:“別人也連累不著,疼你的雖多,也不至於為你死的。你怎麽今日就想不起庾香來,難道他不要為你死嗎?你且看看這是誰寫的?”便把子玉的回信遞與琴言,琴言當下接過信來一看,便即放下道:“這是人家與徐老爺的信,你給我看作什麽?”素蘭笑道:“你且不要性急,這是信麵,你且看裏頭寫的是什麽?”琴言隻得抽出信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又從起頭再看,一句句的念了,又看一遍,即微微的笑道:“這不是庾香回你的信麽,明日去逛運河,看信上是必定出來的。”素蘭道:“你願意他來,還是不願意他來?”琴言又微笑,應道:“這是你去請他來,就不曉得明日天氣好不好。五月間晴雨不定,不要明日一早就下起雨來,就不能來了。”素蘭笑道:“天從人願,咱們今日出了這許多眼淚。也可當得一天雨,明日準是晴天。今夜你好好睡一宵,明日早些起來,到我那邊同走,你對師傅隻說到怡園去就是了。你身子不好,天氣是陰晴不定的,衣服多帶兩件,恐怕船上的風大。”當下說說談談,他二人漸有喜色,素蘭就同琴言吃了晚飯,又說了一回,二更多天,方才回去,琴言也就安歇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