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兩匹騾子馳出蔥鬱的圩子,王豆豆和張喜子揮舞皮鞭,虛張聲勢,並沒有抽在騾子背上,他們連夜去棗樹灣給劉家昌報信。

    “劉老爺過世了才去報信,是不是太遲了,怎麽不早一天去的。”張喜子問。

    “啊,你問我?”王豆豆含糊其辭,沒作回答,雙腿一夾,騾子竄出去。

    張喜子緊緊跟上。

    盈月親手為劉老爺換新衣新帽,一絲不苟為他擦洗臉頰胸前血跡,為他梳順白發,倪瑞軒站在盈月身邊。

    吳媽勸劉菊妹不要在場,老輩人知道不能讓孕婦看到這樣的場景。

    盈月給劉少堂換送老衣時,倪瑞軒自始至終閉著眼睛,連手也沒敢抬一下,怕碰到劉少堂的肌膚,他的手指肚相互摩擦生出熱量,驅趕漸已冷卻的劉老爺蒼白的臉,帶來的寒意。

    倪瑞軒此時仿如冬天裏站地通風的過道或走廊,微風吹來,渾身透風,整個人透涼透涼的。

    耳聽盈月悉悉索索為老爺穿衣,循衣料磨擦聲判斷進行到什麽位置。

    又讓他想起在這張梨木雕花大床上壓著盈月弄出的聲響,心底有些濕熱。

    倪瑞軒仍閉著眼,耳聽穿衣當中有過停頓,聽到盈月呼吸粗重。他猜到盈月一定需幫忙搬弄老爺胳膊或腿,她見自己緊閉雙眼連瞧也不敢正眼瞧時,放棄要他幫忙。

    一個年輕女子給死人換穿衣褲如此從容不迫倪瑞軒打從心底佩服。

    穿送老衣過程很久,久得讓倪瑞軒尿憋得不行,差點憋不住尿褲子。

    “好了。”盈月說。

    倪瑞軒長出一口氣,睜開眼。

    盈月望著倪瑞軒,倆人眼波流轉,想說什麽又顧及床上尚有餘熱的死人。

    小劉圩子劉姓男女老幼聞聽劉老爺過世,盡皆趕來,跪於青磚地麵嗚咽成聲。

    劉少堂的屍體從床上移放到地鋪上,人們發現瘦小的劉老爺更顯瘦小。

    簇新的長袍下如裹一塊幹柴,頭藏在狐皮帽裏不見了眉眼,下巴縮進衣領裏,剩下中間半截臉,僅比拳頭大一點。

    整個萎縮如曬幹的茄子縮成一團,又如前妻棗花丟棄的裹腳布。

    人們悲痛之餘不禁感歎,除了那身新衣和那頂帽子能讓人們重溫熟悉的記憶,與平時眼裏的老爺相去甚遠。老爺是什麽,老爺不是什麽?死了什麽也不是了。

    劉少堂遠房堂哥袖子裏數手指,想起劉少堂娶盈月回小劉圩子是春天。

    看到傷心欲絕的小寡婦盈月齒白唇紅麵如滿月,仍如剛進圩子那般美麗動人,心想,生者如斯,逝者往矣。

    她的下一個男人將是誰?堂哥在心裏問。

    堂哥望著盈月俏麗的身影,覺得劉少堂此生足也,做男人不枉此生,有如此俊美的女人,死後為自己掬一把熱淚,不是每個男人都有的福份。堂哥睜開眼睛長歎一聲,撇開沒牙的癟嘴說:“二弟呀,你死得好慘呀呀。”

    盈月雖哭得天昏地暗,堂哥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一驚,難道他看出什麽破綻,前思後想沒留下漏洞。

    倪瑞軒也聽到了,側臉見盈月哭聲小了些,皺著眉頭,知道劉少堂堂哥的話引起她擔心了。

    “叔,您老體弱別累著了,看一眼就行了,回家歇著。”倪瑞軒攙扶劉少堂堂哥遠離哭喪的人群。

    “叔,家裏有短缺什麽跟我說,回頭我讓人送幾鬥米到您家,快回家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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