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天在一起,而我卻不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能打。然後我走過去,抬手拉住陸喬飛,將他從大個子托尼的身上拉起來說:“行了,我們回家。”

    那一天的雨一直下到半夜都沒有停。幸虧到家的時候父親還沒有回來,我們躡手躡腳地進了房間,被家裏的工人撞到,我急忙朝她搖手示意她不要告訴父親。

    那工人點點頭,會意地遞給我們兩條毛巾,我和陸喬飛就偷偷地溜進了房間。我用毛巾幫陸喬飛擦著頭發,他的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長長了,耳朵上還有細小的傷口。

    “你怎麽會……跟人打架?”

    “要活著,就得比那些人強。”陸喬飛扯過毛巾蓋住頭發,用力擦了兩下。

    “你跟誰學的打架?”

    “沒誰。”他低著頭,聲音悶悶的,“你不是說過除了你沒有人能欺負我嗎?那麽除了我,也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那時我的心陡然一跳,跳得我整個人開始心慌,直到陸喬飛把幹淨的毛巾扔給我說“還不去洗澡”的時候,我才回過神來。

    我突然發現,陸喬飛有太多的秘密我是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學會跆拳道搏擊,甚至近身搏鬥術的;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學完了高中的課程,平白無故就跳了兩級,比其他孩子早了三年就拿到了大學推薦信;更不知道他是怎麽變成校籃球隊員的,更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身後跟的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而是長腿豐胸的金發女郎……

    我看著陸喬飛一步步離我越來越遠,才突然發現,真正離不開陸喬飛的那個人是我。

    於是,當他不再偷偷拿著枕頭到我房間的時候,我便抱著枕頭去了他的房間。當他不再往我碗裏夾菜的時候,我便會偷偷看他在想什麽,而那時候陸喬飛便會把一筷子菜塞到我碗裏說:“吃飯。”

    我們總是靠得很近,又離得很遠,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直到我發現,那個沉默軟弱的少年不見了,陸喬飛變成另一個陸喬飛。

    而那一年,陸喬飛才十四歲。

    那時候陸喬飛每年夏天都要去參加一個遠程的夏令營,父親不讓我去,一方麵是因為我年齡不夠,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我是女孩子。所以我隻能目送陸喬飛離開,一走就是兩個月。

    而在不斷累積的那兩個月裏,累積的思念像是要爆發一樣。我恨不得當晚就偷偷搭飛機去東海岸尋他,但我那時候還需要監護人才能買機票。

    那一年夏令營回來的時候,陸喬飛曬黑了很多,也變了很多。

    我聽到樓下的腳步聲時,都顧不得換衣服就匆匆忙忙跑下了樓,然而奔到門口的時候卻突然愣在那裏。

    他站在門口仿佛是沒有看到我,甚至連目光都沒有朝我抬一下就那樣低著頭從我身邊走上樓去,關上了房門。

    父親說陸喬飛可能是太累了,但我覺得他隻是變了。

    他變得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但他不再縮在角落裏,仍然很難入睡,但是再也不會跑到我的房間裏來了;他常常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而我並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當我以為他在西海岸跟一群洋妞在沙灘上嬉戲的時候,他其實是背著二十公斤的重物在森林裏穿越;我不知道他手上的繭不是握筆而是握刀磨出來的;我不知道他不喜歡小動物是因為他總和猛獸搏命,更不知道那時候的陸喬飛已經變了。

    他再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陸喬飛了。

    再也不是了。

    段啟杉帶上臥室的門走到客廳,從口袋裏摸出電話來按下快速撥號鍵。

    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了。

    “嗯?”

    “你的事情辦好了嗎?”

    “你不用操心我的事,隻要管好你自己。她還在你那裏嗎?竟然沒對你起疑?真不簡單,你對女人果然很有一手。”那邊聲音笑了笑,段啟杉厭惡地皺了皺眉頭。

    “你打算把陸喬飛怎麽樣?”

    “嗯?”那人笑了笑,“你很關心他嗎?還是說,你怕跟他一樣?”

    段啟杉沒說話,他其實知道陸喬飛會怎麽樣,那個人的慣用口頭禪就是:除了死人,沒有人能真的離開。

    陸展鵬也好,司徒方也好,甚至陸喬飛都不會例外。

    “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殺了他?”

    “那多沒意思,司徒方我都用了十年才弄死,也不在乎再多等陸喬飛一兩天,有時候慢慢折騰一個人比直接殺了他有意思多了……”

    對麵的聲音頓了一下:“你想試試嗎?”

    變態。

    段啟杉想說的,終究隻是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他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摸到茶幾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了。

    終究不應該貪圖一時的衝動就相信那個人,是,他是幫他報了段家的仇,但最終他得到了什麽呢?

    什麽也沒有。

    段啟杉低了低頭,用力在煙缸裏掐滅了煙。

    他想試試嗎?

    叛徒的下場?

    和陸喬飛一樣?

    是的,陸喬飛就是他的前車之鑒,他會成為第二個陸喬飛,也許是第二個司徒方……

    他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

    但是他不相信那個男人,從來都不相信。

    段啟杉突然抓起桌上的電話,拿起外套走出了門,關門的時候沒有控製住,門用力地撞在門框上。

    “是的,由美,爸爸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好人,我殺過很多人,也是為了錢。我也想做一個好人,但這並不容易……我知道你一定會恨陸喬飛,但這不是陸喬飛的錯,有很多事我們都身不由己……”

    我握著錄音筆,幹了的眼淚繃得臉頰生疼。

    “陸喬飛在鷹隼裏隻是個叛徒的兒子,我不能把他留在那裏,我要帶他走。但我也知道他們也許會利用陸喬飛來對付我。但即使這樣,我也不能放任他不管……”

    “他是展鵬的兒子,而陸展鵬之所以會背叛兵團是為了讓我脫身。也許那杜會告訴他,我才是害死他父親的元凶,這樣說也沒有錯。我這條命本來就是陸展鵬給的……所以如果我死了,那不是因為任何人,而是因為我自己。”

    “由美,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那個人的耳目眾多而且心狠手辣。我怕他會傷害你,但也許不會。規矩是罪不及家人,但他也許會利用你,就像他利用陸喬飛,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

    我抱著腿,額頭枕在膝蓋上。

    父親的聲音如涓涓細流,在我心上緩緩流過。

    “由美,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過得好不好,隻要你過得好,對我來說其他都不重要了。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很像你媽媽,所以你一定要常常笑,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

    錄音筆快要沒電了,我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三十八分鍾。

    “雖然我不是一個好爸爸,但由美,你一定要相信我愛你。”

    錄音筆停在了39分26秒。

    這個故事結束了。

    我抱著膝蓋很久都沒有動。

    我一直以為陸喬飛的父親是自殺,一直以為陸喬飛的沉默孤僻都是因為目睹了他父親的那場自殺,原來是錯的。

    原來陸喬飛親眼目睹的那場“自殺”,隻不過是這所有大戲的一個開場白而已。

    早在十八年前,就有人畫下了一個圈套等著我們往裏跳。

    陸喬飛也好,父親也好,都不過是這陷阱裏的困獸。

    陸喬飛他被所謂的“真相”騙了,當他看到父親懸在屋脊上晃動的身體時,他一定被仇恨蒙蔽了眼。

    你父親不是自殺的,他是被人陷害的。

    你想找到那個仇人嗎?

    我可以幫你。

    隻要你聽我的話,隻要你照我說的做。

    我耳朵裏嗡嗡作響,仿佛能看到小小的陸喬飛一臉茫然地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裏。

    那時候的陸喬飛在想什麽,沒有人會知道。一個九歲的孩子有多少的是非判斷力我也不知道,但有人在一個九歲孩子心裏種下了仇恨的種子。

    陸喬飛從頭到尾都不過隻是一枚棋子而已。

    我攥緊了手裏的錄音筆。

    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也許這麽多年來,陸喬飛和我所有的掙紮、困頓、茫然,甚至苦難,都成了那人眼中有趣的風景。

    父親說得對,這個人好可怕,簡直卑劣。

    但他勢力龐大,簡直無孔不入。

    不然他怎麽能躲過蔣競昶蜘蛛網一樣的安保係統,悄無聲息地在慶典上給我送來了那些東西?而且在我一拿到手機的時候就給我打了電話?

    他像在我身邊裝了監控一樣,他知道我去蔣氏工作,甚至知道我的電子郵箱地址,他對我的動向簡直了如指掌。

    他怎麽會知道呢?

    除非他在我身邊安插了人。

    我猛地拉開臥室的門,客廳裏空蕩蕩的,竟然沒有人。

    段啟杉不見了?

    他什麽時候離開的,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呢?

    “段先生?”我試探著喊了一聲,沒有回應。

    臥室、書房、客廳,通通沒有段啟杉的影子。房間裏安靜得有些出奇,聽得到我的呼吸聲,我細微的神經開始跳動,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客廳茶幾的煙灰缸下壓著一張字條,上麵用馬克筆寫了字,我走過去拿起來看了一眼,隻有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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