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剛認識傅文洲的時候,他還是個好人。

    那一年我十六歲,在最好的年紀裏失去了一切——父親的公司、所有的財產、我們的房子,甚至我的陸喬飛。

    那時我和父親坐在便利店門口的花壇上,他問我餓不餓,我點了點頭。然後我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走進便利店,再出來的時候被一輛卡車迎麵撞上。

    警方認定父親是自殺,保險公司不予理賠。我哭著求他們再調查清楚,但是沒有人理睬我,甚至沒有人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說一句安慰的話。

    這個世界的冷漠這樣徹頭徹尾,毫不留情。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警署的斂房門口坐了整晚,我給我所知道的父親的朋友們打了電話,他們都很客氣,但沒有一個人出現在我的眼前。

    卻就在這個時候,傅文洲出現在我的眼前。

    他是父親的舊友,但是在父親的舊友中,他又因為特別年輕而被稱為後輩。我跟傅文洲並不熟悉,但他以前經常來探望父親,所以我認得他。

    當他出現的時候,我以為是天使降臨。他溫柔地向我伸出手,喊我:“由美。”

    那時的我已經筋疲力盡,走投無路。

    傅文洲救了我。

    他替我安葬父親,料理後事,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然後他把我帶回家,替我支付了學費,讓我能夠繼續讀書。他給我生活費,給我買禮物,讓我重新又過上和以前一樣優渥的生活。

    他像一個真正的慈善家和長輩一樣疼愛我,在起初的三個月裏,他就像是天使臨世一樣對我關懷備至,體貼入微。

    我曾經以為那就是噩夢的結束,卻不曾想過,隻是一切的開始而已。

    合上手邊的文件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天黑得很快,街上霓虹初上,到處是三三兩兩的行人。

    這是父親離開我的第九年。

    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再不是那個十六歲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再也不會有人摸著我的頭,對我說,不要怕。

    走出大廈冰冷的空氣一口氣灌進肺裏,我打了個激靈,低頭往手心用力地哈了一口氣,裹緊了衣服走上人行道。

    商場門口豎起巨大的聖誕樹,又是一年的聖誕節。街上到處是成雙成對的情侶,抱著玩具的孩子,他們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和希望,而我卻什麽都看不到。

    “司徒由美?”我聽見一個聲音喊我。

    是個女聲,聲音有些耳熟,而我認識的女性朋友並不多,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便轉過身去,就看到剛剛擦肩而過的商廈門口,正有個穿著裘皮大衣的美貌女郎在望著我。

    她左右各有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陪伴,每個人手裏都提著大包小包的不下數十個禮品袋。我怔怔地看了她幾秒鍾,忽然想了起來,便朝她喊了一聲:“聶小姐。”

    她就是那日段壽山壽宴上有過一麵之緣的聶蓉芝。

    聶蓉芝見我認出了她,便揮手讓兩名“隨從”先上了車,而她則慢悠悠地朝我走過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才說:“真的是你呢,怎麽你也來逛街嗎?”

    我誠實地說:“不,我在這附近上班。”

    聶蓉芝輕輕哦了一聲,大概是看我沒有敵意,她也攻擊不起來。鮮紅的唇瑩潤欲滴,這牌子的唇膏一定很貴,但塗在她唇上確實很好看。

    我遠遠看到她那兩名隨從一樣的男伴站在車旁等著她,腦子裏一瞬間就想起那天段啟杉的話,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當然是不知道我在想什麽,但大概我多看的這一眼有些惹惱了她。

    聶蓉芝突然朝我冷笑:“司徒小姐,你還真是風華絕代呢,就這樣不施脂粉看起來,也是個大美人呢。這就難怪那天竟然有那麽多人為你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呢。”

    她說的必然是那天傅文洲的事了,那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也不願意多提,看她不大高興,我識趣地說:“聶小姐,你還有朋友在等吧,我不耽誤你們了。”

    我正要轉身的時候,聶蓉芝卻不依不饒地說道:“怎麽你都不去看看段啟杉嗎?”

    我聽見她提起段啟杉,不禁轉身看她說:“段先生?他怎麽了?”

    “你不知道嗎?”聶蓉芝一臉欣喜,像是抓到我什麽痛處,但我並不痛啊,隻是誠懇地搖了搖頭表示我不知道,她便又說,“那你想必也不知道陸喬飛住院的事吧?”

    “陸喬飛住院了?”這個倒真是震撼到我了,我急走了兩步上前,頓了一下才問,“你怎麽知道他住院了?”

    “我昨天去醫院的時候見到他了,傷得不輕呢。”聶蓉芝雙手交錯在胸前,略微抬起下巴看著我說,“人家為你大打出手,還受傷入院了,你居然都不去看看人家,還真是無情呢。”

    可我並不知道這件事啊,這時站在車旁的一個男人走了過來,不知道跟聶蓉芝說了什麽,聶蓉芝便朝我看了一眼說:“我還有事要忙,就不跟你閑聊了。”

    我大概有幾秒鍾都一動不動,等我回神的時候聶蓉芝已經走到車旁,我急忙喊了一聲:“聶小姐。”她站在車門前,回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走近一些才說:“能麻煩你告訴我,陸喬飛在哪個醫院嗎?”

    我對醫院向來沒有什麽好感,這些年我跟短短潦倒至極,根本沒有什麽閑錢上醫院看病。感冒了就喝開水,萬不得已上藥房買點便宜的藥,倒是奇跡般活下來了。

    而這時我走進醫院才發現,我對這個地方依然充滿厭惡。

    陸喬飛正躺在床上,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想什麽想得很出神。直到我拉開房門他才轉過目光,看見是我吃了一驚,支起身子說:“你怎麽來了?”

    “聽說你受了傷,我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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