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鍾之衡已經站在窗前好一會兒了,從今兒一下早朝、一得到馬誌明的稟報,說安郡王夫婦今日入京之後,他就一直坐立不安著,等到趙如海來稟報安郡王夫婦已經在宮門下了馬車之後,鍾之衡就開始站在窗前了,透過打開的窗戶一角急急可可地看著窗外,看著看著他又不那麽焦急了,漸漸地,一顆熬熬煎煎的心就平緩了下來,他就那麽默默地打量著旭日初升下的這座巍峨的宮城。

他已經多久沒有這麽安安靜靜地看過這座氣勢磅礴的宮城了?他都已經不記得了,似乎從來就沒有好好看過,哪怕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大半輩子的光陰都耗在這裏,說起來,這裏是他的家啊,可是這個時候,他打量著外頭的紅牆黃瓦、飛簷之上金鱗金甲似欲騰入雲巔的飛龍,還有大殿之前,那一排身穿銀甲、手握鋼刀的侍衛,不知怎麽的,他說不出來的乏累。

曾經,他為了能成為這座宮城的主人,他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不顧父子、手足之情,後來為了坐穩這個位置,他的心腸就越發冷硬了,在他眼裏,哪有什麽夫妻父子?他不覺得自己是有錯的,因為在這座宮城裏,從來就沒有真情,不是連枕邊人都會算計他嗎?不是連他的母後都可以置他為不顧嗎?所以不管他再怎麽心毒手辣都是情有可原,更何況,他又不稀得被人理解,他是九五天子啊,他想讓誰生誰就生,他想讓誰死誰就死……

隻是,他也有後悔的時候。

他怔怔地看著窗外,直到那階梯上一點點露出那孩子的容顏,和她如出一轍的眉眼一點點顯露出來,鍾之衡登時就深深吸了口一氣,他瞪著眼,直直地看著一瘸一拐拾級而上的鍾明巍,他目光落在鍾明巍一瘸一拐的腿上,袖中的雙手驀地緊握成拳,他隻覺得眼睛裏頭滿是水汽,他忙得側過頭胡亂擦了一把臉,等再轉過臉來的時候,鍾明巍的身邊已經多了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她伸手扶著鍾明巍,也不知說了句什麽,兩個人就都笑了,笑得那麽率真澄澈,然後那丫頭就扶著鍾明巍一級一級地上了台階,再然後,趙如海就迎了出去,然後鍾之衡忙得就轉身走了回去,路過牆上那幅畫像的時候,他頓住了腳,伸手把女子的畫像給摘了下來,輕輕地卷好,然後放到了屏風後頭。

“萬歲爺,安郡王夫婦到了。”趙如海挑著簾子進來,恭恭敬敬地稟報道。

“宣。”鍾之衡道,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龍案之後,又恢複成了高高在上的九五天子。

“是。”趙如海躬身道,一邊忙得退了出去。

“兒臣攜婦拜見父皇,恭請父皇聖安!”鍾明巍帶著美芽進了禦書房,行至龍案前,和美芽一道跪下,一邊叩頭一邊恭恭敬敬道,“兒臣從前不懂事兒,做了許多錯事兒,惹父皇生氣了,每每想來無不懊惱悔恨,原隻當此生再無機會向父皇請罪了,實不想父皇大度,允兒臣回京,兒臣感激涕零,懇請父皇責罰。”

“行了,平身吧,”鍾之衡打量著下頭並排跪著的兩個人,沉聲道,“你如今是從一品安郡王,記得自己的身份,從前的事兒就不必再提了,賜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