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什麽都不想要了,隻想和他家的小丫頭朝夕相處、過著忙碌又平常的日子,他心裏早就沒有了什麽江山社稷家國天下,甚至那些曾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和事,他都願意放下了,自打來到了寧古塔、自打遇到了那個小姑娘,他就成了這世間最平常最世俗的一個山野村夫,他想和她好好兒地過日子,男耕女織、生兒育女,他從來沒想過這樣的荒涼地兒,竟會成了他的樂園。

可是這些瑣碎的平凡和甜蜜,卻有一個共同的前提。

不止是前提,這更是他的底線。

……

鍾明巍的手顫顫巍巍地放在了自己高腫的膝蓋上,他顫顫地摩挲著那一片鼓漲漲的皮肉,還有那滴滴答答的膿血,驀地,他使勁兒一捏。

“啊!”

隨著一聲歇斯底裏地吼叫,一大股膿血都噴了出來,散發著惡臭的膿血,淋漓地落在了地上,那一條腿從上到下都劇烈的顫抖著。

……

龐毅把陸郎中送回了醫館,沒敢多耽誤功夫,忙得就回來了,他實在不放心鍾明巍一個人在家呆著,這一次來寧古塔,他總覺得鍾明巍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鍾明巍是那麽的脆弱又壓抑,這讓他憂心不已,回來的路上,他就打定主意,明兒就寫信回京師,辭去在南疆軍中的職務,以後就跟著鍾明巍待在寧古塔,否則他到底是不放心的。

“殿下,那位陸郎中老眼昏花,難免有誤診的時候,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龐毅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平複了自己的心情,這才抹了把臉,然後進了臥房,原本擔憂的一張臉,這時候卻帶著笑了,“對了殿下,屬下剛剛在醫館裏和其他的郎中打聽了,說是兩百裏外的延社有一位名醫名叫顧長林,在東北可是聲名遠播,而且最是擅醫腿疾,屬下明兒就上路,去把那郎中給請來給殿下看傷,到時候自然能藥到病除。”

鍾明巍閉著眼躺在炕上,半天對龐毅道:“成,多帶些銀子過去。”

“是,屬下遵命,”龐毅舒了一口氣兒,一邊湊過去,想要坐在炕沿兒上,但是又想起來昨天鍾明巍不許他上炕的話,忙得又站了起來,頓了頓,他有些踟躕地對鍾明巍道,“殿下,那陸郎中說的也不都是沒有道理,這寧古塔終年苦寒,的確不是將養身子的好地方,要不然,您給太後寫一封親筆信,讓太後想個法兒,讓萬歲爺下令,給您挪個地兒?”

“龐毅,”鍾明巍睜開眼,疲憊地看著龐毅,一邊沉聲道,“今時今日,你能正大光明地來寧古塔,這已經是父皇對我最大的寬容了。”

“可是殿下,這寧古塔實在太艱苦了,”龐毅吸了口氣,又長長地歎息,“屬下擔心,這麽待下去,縱使您的腿能給治好,可怕也是容易複發,您的傷哪一處不是畏寒的?可這地方一年中卻有七個多月的寒冬,屬下實在憂心。”

“我不是不想走,我是沒得走,”鍾明巍蹙著眉道,難道他不知道寧古塔於養傷不易嗎?可他又有什麽辦法呢?頓了頓,鍾明巍又道,“如今我來寧古塔一年了,不管是京師還是寧古塔的各種勢力都已經平衡下來了,父皇輕易是不會大亂這種平衡的,更何況還是為了我這個他素來不喜的、還被殘廢了的廢太子?別說是給我挪地方了,父皇在隻怕是盼著我死在寧古塔呢。”

“萬歲爺待殿下實在是太……”龐毅咬了咬牙,後麵的話到底還是沒有說下去,忽然,他又想起來了一件要緊的事兒,他看了看鍾明巍,思忖半晌這才費勁地開口,“殿下,明兒我啟程去延社,這一路頂風冒雪,怕是三五日都回不來,屬下不放心殿下一個人在家裏,要不然,屬下明天先把夫人給接上山來?”

龐毅口中的夫人,自然指的是段氏女,隻是他並不知道,寧古塔從來就沒有一個段氏女,隻有一個破了相的姑娘,叫阿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