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毅的心都涼了半截兒了,他跪坐在地上,一邊怔怔地看著那滴著膿血的針孔,半晌,他又驀地拉住了陸郎中的手,苦苦哀求道:“陸郎中!您就再想想辦法吧!求求您了!隻要能治好我家爺的腿,一萬兩雪花銀即刻送到您府上!求求您了!”

“都說了不是銀子的事兒了!”陸郎中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看龐毅,可是又覺得他挺可憐,當下又放緩了語氣,“像他這樣的情況我看得多了,寧古塔從來都不缺腰纏萬貫的外鄉主兒,可是更加不殘了手腳的京師貴人,從前有比他症狀還輕的,也是受了刑的,我也見過,還親手給醫治過,用的都是最好的藥養著,可卻也隻撐了十年,後來就徹底癱在床上了,更別說是他這樣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不過說起來,你們既是能拿得出一萬兩雪花銀,又何必不和上頭通融通融,換個地方呆著?又何苦留在寧古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腿廢了?”

這下子,龐毅不說話了,他怔怔地看著麵前那高高腫起的膝蓋,又抬起頭看著同樣一言不發的鍾明巍,他嘴唇哆嗦了幾下,然後小聲道:“爺……”

“當真是沒的治了嗎?”沉默半天的鍾明巍,緩緩開了口,看向那陸郎中,竭力地壓抑心頭的恐懼,“我不求痊愈,隻要能站起來就成,瘸一點兒我不在意的,能走路就行。”

“這位先生,你怎麽就聽不明白呢?”陸郎中蹙眉道,一邊又跟他解釋道,“你這樣的腿能躺著就別坐著,能坐著就別站著,更別走動,但凡一動,這膝蓋裏頭就又會生膿液,到時候隻能傷身子,現在你眼瞧著這膝蓋隻是腫了一些,其實這裏頭怕不知傷得多厲害呢,哪裏的皮肉經得起長年累月地被膿水泡著?你要是想……”

“龐毅,”鍾明巍驀地截斷了之陸郎中的話,沉聲對龐毅道,“送先生下山。”

“爺!”龐毅急了,忙得捉著鍾明巍的手,小聲道,“陸郎中可是這城裏醫術最好的郎中,要是……”

“我說了送他走!”鍾明巍驀地一把甩開了龐毅的手,他咬牙切齒地指著陸郎中,一邊破口大罵道,“他算是個什麽郎中!連個病都看不好!算是個什麽郎中?!不過是個欺世盜名的主兒!”

“告辭!”陸郎中隻氣得白胡子都抖,當下顧不得龐毅挽留直接提著藥箱,就拂袖而去了。

“陸郎中!陸郎中!”龐毅忙得從地上爬了起來,著急忙慌地追了出去。

老郎中的脾氣大,怎麽說都不會來,龐毅沒辦法,到底還是把人給送下山去了。

……

臥房內。

一直僵坐在炕上的鍾明巍,驀地朝後一仰倒在了炕上,窗紙透過進來的光亮,實在太刺眼了,他一把扯過被子,蒙住了頭。

半晌,被子裏傳來了男人嘶啞的哭聲,兩隻死死攥拳的手,一下一下狠狠地捶著炕,末了,哭聲漸歇,他漸漸平靜了下來,伸手把焐在被子裏的棉褲給扒拉了過來,他側著臉把那條黑棉褲給攏在了懷裏,一邊把臉給埋了進去,沒過一會兒,那條被焐幹了棉褲,就又濕了。

鍾明巍從來都沒有這麽絕望過,不管是在真賢皇後的靈位前年複一年地跪著,還是被自己的父親給打進了宗人府,他都沒有這樣絕望過。

曾幾何時,也是在這炕上,也是在這個棉被裏,他和他家的小姑娘那樣的甜蜜快活過。

“丫頭,別……別脫了……”

“我熱啊……就興你脫,就不興人家脫。”

“丫頭,再等等……等我身子好了,我再碰你……”

……

昔日的甜言蜜語還在耳邊縈繞,鍾明巍隻覺得字字句句都錐心至極,他死死咬著棉褲的一角,想忍住自己的沒出息的眼淚,可是眼淚卻愈發像是決了堤的洪水。

他是沒出息的,真的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