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毅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是帶著火的,鍾明巍今時今日是個什麽處境,他是親眼得見,所以他自是盼著能有個知冷知熱的女人過去照拂鍾明巍的,那位段小姐他是不了解的,可是堂堂右相府裏長大的貴女又怎麽能會伺候人呢?

但是這位小安氏卻曾是鍾明巍的妾侍,而且龐毅一直聽聞小安氏對鍾明巍一往情深,如今鍾明巍落難,她更是癡心不改,幾次三番地求著太後送自己去寧古塔照料鍾明巍,所以龐毅原本對小安氏是心存感恩、並且甚是敬佩的,這才能在半路遇襲的時候挺身而出,舍命也要保小安氏。

可是他對小安氏的感恩和敬佩卻沒有維持多久,甫一進了吉林,他就覺出來不對了,小安氏病得突然又蹊蹺,他雖然心有疑慮,但到底還是一趟趟地去給她抓藥,可是到底,小安氏還是讓他失望了,到現在更是憤怒了。

這個女人到底要幹嘛?

她對鍾明巍到底存著什麽心思……或者是陰謀?

跳動不定的火光裏,龐毅的眼睛鷹隼一般冷冷地盯著小安氏,一邊大手暗暗地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上,這麽一眼望不到邊兒的荒原裏,殺個人對他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

“我也是沒辦法!”在龐毅冷冰冰的目光中,小安氏沉默了半天,這才終於開了口,甫一開口就帶了哭腔了,她一抬頭,對著龐毅咧著嘴就哭了起來,“我留在京師就是死路一條,我隻能逃出來啊!但是我一個後宅女子又能逃到哪兒去?怕是一出京師城門,就已然身首異處,所思來想去,隻有……隻有求到太後那裏,隻有讓太後下令把我送到寧古塔,我才……我才能保住這條命!我才二十二歲!我不想死啊!我沒有別的選擇了,就……就隻有這條道兒了!我真的……真的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搭在刀柄上的手驀地一僵,然後那隻手就默默地收了回去,龐毅看著梨花帶雨的小安氏,半晌才蹙著眉問:“誰要殺你?誰又敢殺你?”

是啊,誰敢殺堂堂從一品禮部尚書的愛女?竟把小安氏逼成了驚弓之鳥,竟想出了這樣的主意來?

龐毅實在想不透,這小安氏既是已經得知有人要害自己,那為什麽不告知安子尚,有安子尚這個朝中大吏庇佑,又有誰敢對她下手?除非……

“我父親!我的父親和夫人,還有我的長姐他們都要殺我!通通地都要殺我!”下一秒,小安氏哭得更厲害了,雙手在雪地上使勁兒地拍著,眼淚珠子簡直跟斷了線的珍珠子似的,實在是肝腸寸斷,她哭號著看著因為震驚而目瞪口呆的龐毅,然後她哭得就更厲害了,聲音都說不利索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覺得挺不可思議的?我也不明白啊,我的……我的爹娘竟想要我的命?!他們……他們都是我的至親之人啊,怎麽……怎麽會那麽對我?他們怎麽會那麽心毒手辣?為什麽他們就隻能看到……看到利益,為了那利益,他們連我這個……我這個女兒都能舍棄呢?!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人怎麽能這樣啊……”

龐毅聽著小安氏在這荒無人煙的雪原裏放縱自己的悲愴,從始至終,他一句話都沒說,就一直默默地聽著,直到小安氏的哭聲漸低了,他才動手把小安氏麵前的茶碗裏的茶給倒了,一邊又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遞了過去。

小安氏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抽抽搭搭地喝完了那一整杯子的熱水,熱乎乎的茶水流經喉管,溫暖了原本冰冷的身子,小安氏把茶杯遞到了龐毅的麵前,抽抽搭搭地道:“還有麽?還……還想喝。”

茶壺裏已經沒有熱水了,當下龐毅又去扒了一壺幹淨的雪,然後放到架子上來燒水,兩人就沉默地盯著那水壺看,半晌,龐毅沉聲道:“所以,咱們在直隸和盛京交界遇到的那個殺手,是安子尚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