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話卓有成效,此後帝後暫不再提調我離開之事。我想公主比我曾經以為的要聰慧得多,她有意無意地觸及帝後堅固防線之後的隱痛,使他們感同身受,也讓自己欲傳遞的心意可以順利抵達父母內心深處。在兒時天真嬌憨和現在言行無忌的外表下,其實她一直睜著心裏那雙慧眼,安靜地觀察著身邊的人情冷暖、世事變遷。

    隻要她願意,她應該也可以妥善處理一切關係,讓自己不至於淪入困境,不過,她也一直都是驕傲的,驕傲得不肯對違背心意的事稍作俯就。但這不是一個允許女子縱恣胸臆的時代,哪怕公主也不例外,遵循不負我心的原則,總是會不可避免地頭破血流。即便我每日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還是沒能使她免於傷害。

    雖然今上決定讓我繼續留在公主身邊,但不見得是他放棄了修複駙馬與公主夫妻關係的努力,何況還有一眾言官在密切關注著公主閨閣之事,逼迫著他尋求解決方法。

    此後一月中,今上頻頻召楊夫人、李瑋、韻果兒和現在管勾公主宅的入內都知史誌聰入宮商議,我猜他應是想與他們找出個令公主接納駙馬的法子,讓她將來自然而然地疏遠我。這個猜測後來被證明大致不錯,但他們采用的方案卻不是我事先可以想到的。

    一日深夜,我毫無理由地陡然驚醒,起身在床頭坐了片刻,心仍狂跳不已,而就在心神不寧之時,一聲淒厲的女子尖叫聲從公主所居的中閣方向傳來。

    夜深人靜,那叫聲顯得格外清晰而刺耳,交織著極度的恐懼和憤怒,那女子又接連尖叫了數聲,聲音聽起來極為淒慘。

    我辨出那是公主的聲音,頓時如罹雷殛,惶恐而焦慮,渾身不自禁地顫抖起來。一把抓過衣裳披上,我跌跌撞撞地找到出門的路,迅速朝中閣奔去。

    中閣早已是燈火通明,十數名侍女和小黃門圍聚在公主臥室內外,跑來跑去,手忙腳亂地,有的口中喚“公主”或“都尉”,有的招呼同伴做事,有的不知道看見什麽,也在驚聲尖叫,現場人聲鼎沸,一片混亂。

    見我過來,他們才稍稍噤聲,也自覺地讓道,請我入內。

    公主披散著頭發,恨恨地怒視前方,手握一支玉簪,簪子尖端朝外,是被她用作了武器,而那尖頭上赫然有鮮紅的血跡。

    我循著她目光看去,發現她注目的焦點是李瑋。李瑋怔怔地站在她正前方,脖頸和肩頭已有多處被簪子戳傷的痕跡,還有血不斷溢出。

    他們都衣冠不整。

    若不是有四名侍女竭力阻攔,公主一定還會撲過去狠狠地刺李瑋,她被怒火灼紅的眼睛也像是即將滴出血來。

    我有點明白此時的狀況,但不及細想,三兩步搶至公主身邊,去奪她手中的玉簪。

    公主仍處於狂怒之中,拚命反抗,大概根本沒意識到接近她的人是我,又揮舞著簪子來刺我。我一邊招架一邊連聲喚她,終於她有所反應,動作放緩,我才把那根染血的簪子從她手中抽了出來。

    “懷吉,”她拉住我袖子,睜著紅紅的眼睛一指李瑋,“殺了他!”

    我轉身半摟著她,也借機擋住她直視李瑋的目光,輕拍她背溫言安撫,再越過公主向她身後的兩名侍女遞了個眼色。侍女會意,繞到李瑋身邊,扶著他出了門去。

    公主神智仍不十分清醒,口中喃喃地隻是說:“殺了他,殺了他……”在我撫慰下她怒氣才漸漸平息,但旋即悲從心起,埋首在我懷中,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放聲哭泣。

    我為她披上衣服,陪她坐了許久,直到她哭得累了,漸有睡意。見她雙睫低垂,是在打盹的樣子,我便喚了侍女過來,要她們扶公主入帷歇息。但侍女才走近,公主即驚醒,她惶惶然站起,又猛地推開侍女,激烈地說她不要在這裏睡,然後自己往外奔去。我跟著去追她,見她隻是在胡亂奔跑,完全沒有一個明晰的方向,於是迅速上前,拉她回到中閣廳中,她便在廳中止步,說什麽也不肯再入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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