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餘下的再說不下去,楊戩十餘年來不變的微笑,和沉香剛才的話交織了起來,將她籠\罩在其中,勒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你在林中……”她將頭深埋在他的懷裏,不想再看,隻願靜靜地傾聽,“告訴我,沉香,看到了什麽……”
“隻有金色。”
“金色?”
沉香輕笑了一下:“左眼看不見東西了,模糊在一片血色裏,偏偏又折射了奇異的金色,安靜地懸浮在空中。我用右眼看去,卻隻有桃林,隻有你的驚慌,隻有娘的逃避和狂躁。”
“我讓你守著娘,自己進了桃林。我以為我看到的隻是幻覺,一邊走,一邊擦試去鮮血。但血擦凈了,我的左眼前,卻忽然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見什麽。我以為,我徹底瞎了,但是很快我便發現,那隻是極濃重的黑霧。”
小玉伏在丈夫的懷裏,一句話也不追問。她知道,他要說的,定是梗在他心裏最深的重壓。此時的他,唯一需要的,隻有傾聽和信賴。
沉香悠悠接著道:“黑霧漸漸淡去,我看到了一彎的殘月。那種月色,不是淒清,也不是皎白。倒像是幹涸的血汙。在那種暗紅色的下,是黑墨般的水,水上泊著一葉冥舟,冥舟上也隻餘一獸。小玉,猜猜看,那是什麽獸?”
“我不猜,隻想聽你說。”
“那獸,有些像哮天犬,但實際卻是諦聽。”
“諦聽!”小玉驚訝地叫起來,“怎會是諦聽?諦聽為了舅舅,早就舍了內丹,石化逝去。它的石像,至今還在地藏王菩薩的座前,哪吒和四姨母,都親眼見過的啊!而且,這片桃林之中,又哪來的水域,哪來的冥舟?”
沉香用右眼盯著桃林,桃林已漸漸昏暗了下去。天色已晚,但他的左眼裏,卻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就像十餘年前的那天,他跌跌撞撞地,在林中瘋狂地追尋時那樣,左眼裏折射的世界渺不可尋,卻又真實地發生過,存在著……
“你看的水域,難道是馭行冥舟的黃泉?但為什麽,你要說隻餘一獸?”小玉的心中,隱約生出不祥的預感。“這舟,還曾載了什麽人?”
“那水域不是黃泉,而諦聽的嘴裏,還緊緊咬著一截衣角。”沉香沉聲回答。小玉頓時一顫:“難道是……”她不敢再問,沉香的話,卻一字字聽得清楚:“不錯,是舅舅的……我認得。我親眼見著他用身體破的陣,又怎麽記錯他身穿的黑袍?”
沉香的手上,有血滴落地麵,握緊的五指,又一次深深剜入了掌心。但他的語氣,仍是平靜的,“我不敢出聲,隻在林中拚命地尋找……那時的我不明白,看得到又如何呢?水鏡折射的隻是光與影,我永遠都……不可能到得了那裏……”
“舅舅……舅舅去了那裏?”
“那船自個兒沉了,霧氣和血色的月從天壓下,將一切融成扭曲的影子。諦聽滾落在水裏,身影越來越淡,卻竭力地掙紮著,努力轉過自己的頭,死死地盯著一個方向。”
“它是在……看什麽?”
沉香輕聲道:“它在看舅舅,看向他走過的路。我順它的目光望去,霧和影消失無蹤,昏暗虛無裏,另有一座高山,自虛空中兀突地出現。而舅舅,就在那山上,一步步向山頂走去……”
他慘笑著續道,“我想叫他,是真的想叫住他,讓他回來,我們一起回家。但沒有用,我隻知道,不論我多麽大聲,他……他都聽不見我親口叫他的一聲舅舅了。我唯有徒勞地看著,看著桃林和高山,左右眼裏的兩個世界,噩夢般地重疊在一處,看他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入了那片灰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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