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回應他的問話一般,無聲無息間,便突然起了大風,推著無帆無槳的小舟,向著未知的前方行進。

    黑漆漆的水麵,隻有被船破開之時,才泛起陰慘慘的白光。淡淡的有霧氣升起,直頂上天穹,再也無法散去,鬱結成塊塊團團,遮蔽了那天那月,卻被滾上抹血樣的腥。楊戩一身黑衣,獨立船頭。風過衣角,發亂眉梢,他卻渾然不顧。風傳來了那樣的低語,“……你可曾後悔?”

    凝重之色從臉上卸下,楊戩唇邊浮出一絲笑意。冥舟越行越速,將那慢慢堆積的卷雲拋在天水之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頑石般的諦聽,從緊閉的口裏掙出了隱約的嘶吼,舟身微微一晃,已擱淺\在不知名的岸邊。

    楊戩並無多少驚訝,輕拍了拍它硬逾金石的身子以示道別,剛要下舟,衣角卻被緊緊咬住。

    石質裂出細紋,一塊塊磨落,石化的神獸,竟搖晃著,掙紮著站了起來。它的眼是緊閉著的,卻有大滴的淚,滴落在舟頭。

    楊戩的腳步為之一停,淡然的微笑裏,顯出幾分自嘲和無奈。半晌,他目視諦聽,低聲嘆道:“事不由人,取舍在心。楊戩,做與不做,既是自己的選擇,又何必仍在心中,存著不舍之意呢?”

    扯下衣角,大步上岸,再不回頭。諦聽咬緊了衣角,卻豁然睜開雙目,昏暗的天地,頓時為之清澈明朗。但見前方,全是連綿的危峰,懸壁如刃,覆著皚皚白雪。

    楊戩尋路上山,這本是他熟悉的路徑,現在卻別樣的滋味。雪被紛遝成碎冰,不知何人的足跡縱橫交疊,一步步,都似曾踏在少年時的影子上。腳步越來越重,已經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徑。天色重又昏了下來,舉目向上望去,盡頭隱在灰色的混沌之中,觸目處全是無際的積雪。

    似乎感應到了楊戩的目光,混沌中有聲音不耐煩地大嚷起來:“臭小子還沒有爬上來,讓我老人家好等。”

    那聲音響如驚雷,震得崖上的白雪撲簌簌落下,從楊戩腳邊滾過,一路跌進了那不見底的深色中。

    撫著手中的眼罩,沉香的聲音,也顯得越發嘶啞:“我的眼,的確是廢了。”他完好的右眼,看著妻子蒼白的臉色,又看著她雖然害怕,卻死不肯鬆開的手臂。

    “直到桃林之外,我的左目,一直劇痛不止。就像滴入沸騰的鐵汁,愈來愈甚,直達腦裏,頭顱都似要炸裂了一般。”

    “對不起沉香……”小玉低垂了頭,不敢看沉香的殘目,卻又不忍讓他覺察,“當時,娘的反應太激烈,我知道她是在害怕。對不起……其實我也害怕,我害怕的,不隻是找不到舅舅。我更害怕……會因此永遠失去你……”

    她發出一聲窒息般的哽咽,仿佛又回到了不堪回首的那天,“你扶住了娘,放下了一直掩住左眼的手。你半邊臉上全是血,因為疼痛,身子也在止不住地抽搐。可你佯裝作沒有事,佯笑著安慰娘……沉香,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我不怕你殘廢,我隻怕你和娘都會受不了。如果找不回舅舅的話……我怕你也會變得和娘一樣的瘋狂……”

    沉香完好的眼裏放出奇異的光芒,與暗紅色的另一隻殘目,形成鮮明的對比。“我知道的,小玉,你全心對我好,從來就沒有變過。所以不論背負著什麽,我都比舅舅幸運\……”他突然微笑,低聲又加了一句,“我不想走他的舊路,就算是為了你,我也要在保護好你們的同時,保護好我自己……”

    小玉沒聽清他的話,她正凝神回憶著當時的情形。三聖母的狂亂大叫,再次縈繞在耳邊。她不禁寒顫了一下,輕聲道:“你不放心娘,隻好一個人進了林裏。也幸好你去了,我們才找回了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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