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沉香慘白中雜著幾絲殷紅的廢眼裏,卻分明有火焰在跳動。

    “被親人關懷照顧,舅舅不會覺得幸福,若是知道了老四的死訊和嫦娥姨母的瘋狂,他也不會難過傷心。對竹屋裏的那個人來說,所在之處是溫暖的床塌,還是鬆寥片石,暗添墳田,已經都沒有什麽區別。”

    完好的右眼裏,大滴清淚,無聲滾落下來。而左目裏的殷紅,卻越來越奪目詭異。

    一座充塞天地的巍巍高臺,正從一片殷紅裏掙紮而來,就像多年前,他在林中見到的那般完美……

    小玉震驚地看著他驀地扭曲的麵孔,看著他突然痛哭得如同一個孩子。然後,她發現,不知何時,沉香已經林中設下了嚴密的結界。

    “沉香……”小玉的聲音顫抖,在壓抑的空間中聽來,有著一種放大了的恐懼。她本不該擔心的,眼前這個男子對她的愛,就像她愛著他一樣真實深沉。

    可莫名的恐慌,仍在蠶食著她的心,令她隻想轉身逃走。但她還是忍住了一陣陣的心悸,固執地撫著沉香臉上的淚痕,冰涼的指尖濕濕的,已分不清那是丈夫的淚水,還是她指尖的冷汗。

    “舅舅原本可以不死的。如果他不出手,而我們又真陷入了必死之地,玉帝定會暗中破去陣法——水鏡水鏡,伏羲水鏡,它原本便是玉帝故意流落出去的!最後一次試探而已,他隻是要借九靈洞餘孽,試探我這甥孫到底有什麽道行,能不能在他的控製範圍之內……”

    巍峨高臺已越來越清楚。沉香仰著頭,用左目深深地盯著,臺上漫天的桃花開得正盛,絢出一天一地的華美與莊嚴。

    這高臺不屬於三界,這桃花,也永遠不會敗去。畢竟,這是那個人執念的唯一證明,自然,也會和那個消逝無存的靈魂一樣的固執堅持。

    “多美的桃花啊。可惜除了我,三界之中,再也無人能時時見到。但我卻不想見,不想……這桃花,和這高臺,都是我一生不能洗脫的原罪……”

    夢囈般地低語著,沉香用單手摟緊了小玉。十餘年來,頭一次放縱著自己的思緒,在自己最愛的女子麵前,緩緩飄向了十數年前,他闖入桃林時看到的情形……

    十幾年前,那一抹耀入沉香眼底的金光,正輕柔地懸浮著,若有若無,俯視著下方不可知的暗夜。

    冥冥中,有微微的晃動,如慈母溫柔的手在推著愛兒的搖籃,“戩兒……”

    楊戩猛然驚醒,映入他雙眼的是黑沉沉的天幕,沒有一點星光。唯有一彎殘月,暗紅無澤。隱隱有水動之聲,伴著身下的輕輕晃動。楊戩立刻意識到自己是在一艘船上。他視線前移,彎彎飛翹的船頭兀懸,晦暝中似有物踞坐。楊戩努力想抬頭看清楚些,卻發現癱瘓日久的身體,竟然有了反應。

    他深吸一口氣,法力蕩然無存,但胸腹之間,也再無那刀割般的痛楚。他慢慢站了起來。自從四年前重傷之後,這是他第一次能夠自主站起。但楊戩臉上沒有半分驚喜。他鷹一般的眼睛盯著船首之物。

    “那笨狗?不對,應該是諦聽……”

    楊戩的唇邊吐出這幾個字來。他認出這是往來黃泉上的冥舟,專門收容迷途的孤魂遊魄,重引回六道輪回的。楊戩昔日在任之時,往來陰司處置公務,也不知見過了多少次,早已經看得熟了。

    再沒想到,今日自己會親乘其上,而舟首踞坐的,竟是一隻威武的石犬。看石犬的外形,是有幾分像哮天犬的,但神韻中的那份威重,卻顯得隻能是毀去內丹,石化逝去的神獸諦聽了。

    這片水域,沉不見底,遠不見岸,冥舟明顯是被困住了,在原地不停地轉著圈兒。楊戩撫mo著船首的陰紋,深深看著諦聽石化的身子,許久,轉頭輕嘆一聲,也不知向何人問道:“終點近了,怎麽還不開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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