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隻因和司法天神多年的交手,他雖占過上風,卻每因這個人難測的心思而功虧一簣。道祖雖擅長的就尋找人心的縫隙,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但他卻看不透楊戩的所思所想,麵對這司法天神,便如麵對著深不見底的海淵,縱然能激起水麵的波瀾,但卻無從揣度深淵之下,到底隱匿著什麽樣的旋渦激流。

    道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但猜不透的事,便要小心為上,以守為攻以退為進,好慢慢求個萬全之策。

    那是他能活到今日的籌碼。

    更何況,王母縱然能夠夠封印,但玉帝呢?

    玉帝的破綻,不得而知,所以,注定了隻能架空,隻能威逼利誘,不能一勞永逸。而修改天條也好,天廷的權力重新洗牌也好,卻必須有一個人來承擔所有的過失,成為新一輪權力分配理所當然的藉口。

    唯有司法天神,才是這藉口的最好人選。

    老君的眼神愈加陰沉,隻因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已別無選擇。

    此刻的楊戩,形神萎頓不堪,真元即將耗盡。現在的袖手旁觀,就算能斷盡這個人的生路,卻也等於將未來單純的幕後收益,變成了沖上前臺的冒險,火中取栗,為他人做嫁衣裳。

    如此不留後路的行徑,又豈會是他太上老君的本色?

    所以,在明知煉石必然兇險的前提下,這個人到底是篤定地算計好了一切,從容確認了平安脫身的可能性。

    這三界之中,原來最了解自己的,竟是這個鬥了八百年的敵人啊!甚至,比道祖自己更加地了解——

    道祖五指驀地收攏,握住那器物從袖中緩緩探出,色澤金黃,狀如鋼環,正是費盡心思才取了回來的法器金剛琢。

    巖精的黝黑色已分毫不存,但見七彩晶瑩,靈動如活,老君又靜待了片刻,確認整塊巖精盡數煉化成功後,低喝聲裏,法力貫入琢中。就見金剛琢異芒暴起,在老君手裏跳躍無休,隨即黃光從琢心噴將出去,潮水一般地覆在新煉就的七聖石上,將它一寸寸地緩緩撥離地麵。

    “能收一切法寶物件……難怪老君當年,可以脫出生天!”

    眾人之中,沉香最先明白,大叫了一聲。飲泣不已的三聖母抬起淚眼,帶著些期翼,更多的是害怕。她已沒有再看向哥哥的勇氣,隻急切地去打量金剛琢的情形。

    鏡外雖聽不見,但猜也猜得出老君在出手施救,緊張萬分的眾人,總算齊齊鬆了一口氣。隻有哪吒臉色蒼白,連握緊了火尖槍的雙手,都在輕微地顫抖著。

    隻因這一生之中,真正全心關愛於他的,也唯有太乙與出任司法天神之前的楊戩了。所以進入心煉洞天之前,因為不知鏡中的說話內容,他的心中,始終抱著一份隱約的期待——

    古神慈悲,關愛眾人,那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不是嗎?他們設的陣法,也隻會為善除惡匡扶正道不是嗎?雖然薑師叔說過……說過……

    劇烈的悲傷凝結在心頭,但他仍睜大眼牢牢盯著鏡麵的一切,那一地的衣履炙痛了他的雙目,可他就是不肯移開目光。

    哪怕是斷送最後一點希望,哪怕是這三界中再沒有什麽可以信任,他也要知道,那注定不改變的過往,到底殘忍與冷酷到了何等的地步——

    恩師的結局,已無力與救。可楊戩大哥呢?將來,楊戩大哥,萬一也是如此……

    那樣無情的天廷,怎可能比古神更加慈悲,眾人的悔恨,出陣之後,又能不能真正挽回些什麽?

    悲愴的狂笑,從他口中迸出,止不住,也不想止住,隻因他的心,正漸漸地,變得沒有一分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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