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民間對蟲王與驅蟲神的信仰已模糊不清了,但從現存的習俗來看,蟲王與驅蟲神信仰還是有的。比如,民間認為,六月六這天不能下雨,否則,後半年的蟲害是非常厲害的。人們為了減少蟲害的發生,就用“領牲”的祭祀方式來祭蟲王。祭品一般為羊,人們把羊牽至廟堂,燒香禮拜後再將羊牽回宰殺後分食這一祭品。這是古之祭蟲王之遺俗。有了這一習俗,也就有了“六月六新麥子饃饃熬羊肉”的俗語。又如,陝北民間有“七月十五高掛鋤”、“七月十五掛鐵□”的說法,所謂“掛鐵□”,其實是“掛田幡”的訛傳。田幡是用五色紙製作的小旗,人們於七月十五這天將五色彩旗插在田地的四方與中央,有雲是祭祀五方五帝的,有雲祭社稷神的,但應當是祭蟲王與驅蟲神的,因為,七月半以後陝北秋田已經趨於成熟,人們無須對農田再行作務,此時,人們所防的一是鳥害,一是蟲害,所以遍插田幡,祈求蟲王和驅蟲神將害蟲滅掉,保證糧食的豐收。有時人們還用棍棒綁上草禾製作成人像,再為其戴上一頂草帽,謂之“照雀老漢”,插在田地裏,讓他“照雀”。根據這一形象來看,它應是“劉猛將軍”,因宋元時期興起了驅蟲神劉猛將軍的信仰,宋元時期的人們又大都戴有鬥笠或草帽,把那一時期的人物形象搬到民俗中是信仰的具體化。另外,筆者家鄉於每年正月十三日要鬧秧歌轉九曲,以祈求一年平安,歲豐年稔。問及為何將正月十三日定為鄉土節日,能回答者無有。以驅蟲神劉秉忠的祭祀日來解釋是合情理的,因為人們在這天的習俗就是為了祈求五穀豐登,五穀豐登不僅需要風調雨順,更需要除掉蟲害,所以,人們在劉秉忠生日這天以轉九曲來娛這位驅蟲神,就是想祈求他滅掉蟲害。

    旱神(旱魃)

    《詩經·大雅·雲漢》中說:“旱魃為虐,以為民害。”毛萇羊桃,朱熹皆雲:魃為旱神。

    魃之旱,乃以其消雨止雨之能。此能可以為惡,也可以為益。所消所止之雨,若是於民有益之雨,則為民害;所消所止之雨,若是於民有害之雨,則為民祐。故而魃之形象,以其為善為惡,有或美或醜之分。美者尊為神,醜者當誅之。

    在古代,魃是以美的形象出現的,她是一位站在正義一邊,戰勝凶惡敵人的女神,她曾經幫助黃帝攻殺過“誅殺無道,不仁不慈”的蚩尤。《山海經·大荒北經》中說:“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蓄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

    天女魃的這一正義形象被後世之人衍化成了“掃晴娘”,即陝北民間所說的“掃天晴娘娘”。掃晴娘是用紙剪成的一位女子形象,她身穿紅衣綠褲,手持一小帚,在久雨不晴,陰雨成災的月份裏,人們將她掛在屋簷下,在風雨中,她手持掃帚不停地掃著。傳說,她能把天上的雲雨掃得幹幹淨淨,使天空晴朗,故而又將她稱做“掃晴娘”,這一習俗大概在宋代就有了。《元詩選》中李俊明的《莊靖先生集》裏就有《掃晴娘》詩:“卷袖搴裳手持帚,掛向陰空便搖手。”李俊明是元朝初年的澤州人。明代的劉侗、於奕正也在《帝京景物略》卷二中寫北京民間在製作、懸掛掃晴娘中說:“雨久,以白紙作婦人首,剪紅綠紙衣之。以笤帚苗縛小帚,令攜之。竿懸簷際,曰掃晴娘。”江南也有此俗,陸雲錦在《芝庵雜記》卷三中雲:“今江南風俗,久雨後,閨閣中有剪紙女形,手持一帚,懸簷以祈晴,謂之‘掃晴娘’。”

    以掃晴娘驅雨是黃帝派天女魃停止降雨的遺意,但在長期的民俗經曆中,為民造福而消雨止雨的魃被蛻化成了掃晴娘,並且說她是興旱作災,禍害人民的怪物,將其說成形貌醜陋、猥瑣,性情凶惡、狡詐,甚至連神的資格也沒有了,隻不過是地麵所生之怪。在《雲漢》中,鄭玄箋雲:“旱既害於山川矣,其氣生魃,而害益甚。”托名東方朔所撰的《神異經·南荒經》中雲:“南方有人,長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頂上,走行如風,名曰魃。所見之國大旱(俗曰旱魃),一名格子。”宋人張耒在《柯山集》卷五《訴魃》詩自序雲:“壽安夏旱,麥且死,民憂之,無所不禱。雲既興,輒有大風擊去之。間而雨塵,不辨人物,類有物為之者。張子考於詩,以為旱之神曰魃,意者魃為之乎。”是說因為魃將雨消去,不為降也。就是在這種認識觀下,民間對付旱魃之俗也由此而起,若遇有魃,就必須用最強硬的手段將魃置於死地或趕跑。《神異經》中說:“遇之者,投著廁中,乃死,旱災消也……或曰生捕得殺之,禍去福來。”元好問在《續夷堅誌》卷一中雲:“貞祐初,洛陽界夏旱盛,登封縣四十裏告成,人傳有旱魃為虐。父老雲,旱魃至,必有火光隨之,命少年輩合昏後憑望之,果見火光入一農民家,隨以大棒擊之,火焰散亂,有聲如馳。”

    民俗以為,魃怕人發現它,所以施展伎倆,或托於他物,或化為異物。傳說中,魃最慣用的手段是托於墳墓,附於屍身。顧景星在《白茅堂詩集》中《攻魃篇》裏有大名八裏莊“打旱骨”的事,其序雲:“今北路遇旱,或指野塚為魃,擊鼓聚眾,發而戮之,謂之‘打旱骨’。雖塚主子孫不得問。”山東也有此俗。《蒲鬆齡集》卷四《擊魃行》詩雲:“旱民憂旱訛言起,造言魃鬼殃群農。墳中死者瘞三載,雲此枯骨能為凶。十二村人強屬至,紛操矛弧聲洶洶。蟻屯蜂集滿四野,墓主飲泣排心胸。既不敢言豈敢怒?坐聽百鍤環相攻。”民間還有魃能化人化狐之說。於是,竟有人將人視為魃,加以痛擊。鄒梁仿此尤奇特,發柩蒼鼠竄禾叢,逐鼠不獲逢野叟,群疑魃鼠化老翁。目瞠口吃翕不合,一梃踣地群戈椿。蒲鬆齡為此發出了“齊魯被災八十處,豈有百鬼盈山東”的長歎。

    黑龍江有請喇嘛除魃之俗。張光藻在《北戍草》中有《龍江紀事絕句百二十首》記黑龍江風俗甚詳,記除魃一事雲:“妄說孤椿扇旱災,驅除枉自費錢財。”他自注說:“黑龍江謂旱魃為‘旱孤椿’。昔有喇嘛祈雨,率健兒十餘人大索孤椿不得,詭雲將與龍戰,致士人耗金錢無算,卒不雨。”

    為善之魃,為惡之魃,都是傳說中的東西。掃晴娘與驅魃之俗都是以這些傳說和民俗觀來體現的,有用於民,則得民愛,若用於害民,則取民憎。

    從以上所言來看,魃在民俗信仰中可謂是五花八門。魃由原來的天女形象演變成為害人的惡相,與《說文解字》有一定的關係。《說》雲:旱魃就是旱鬼。旱魃棲於各地山川,因地域不同,形象屬性又各不相同。就是在這一解釋的影響下,魃的形象也就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了。有將旱魃形容成燦然發光,來去倏忽的魂靈,有說潛伏在□於母逢山的旱魃是全身雪白,頭為鮮紅的蛇形。(見《山海經·北山經·次三經》)又有說法,在鮮山的鮮水中出現的旱魃“其狀如蛇而四翼,其聲如磬。”(見《中山經·次十一經》)沔水的旱魃也是蛇形,但全身黃色,而且一邊飛行,一邊放光。在這裏卻不叫魃,而被稱做□。後來,又有鳥獸之形的旱魃出現,在《東山經·次一經》中雲:居於栒伏山裏的一種像雞但全身鼠毛,名叫□鼠的旱妖,成為魃的一種。《西山經·次三經》中說有一種像鴟的旱鬼,頭白腳赤,直直的長嘴上長滿了黃色斑點,名叫□。還有獸形旱魃,它們雖然是獸類,但都帶有翅膀,“姑逢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鴻雁,其名獙獙見則天下大旱。”僅此還不夠,人們又幻想出了更為可怕的魃的形象,在《西山經·次一經》中雲:“太華山……有蛇焉,名曰肥□,六足四翼。”在渾夕山和彭毗山有一種旱怪與此同名,但一首兩身。南朝梁人顧野王在《玉篇》中說:商湯之世,一首二身四翼六足的肥□曾出現在陽山,致七年大旱。就這樣,在長期的民俗衍化過程中,人們對魃的認識產生了分化,將魃的神職功能一分為二,即人們認為,大旱之年是魃造成的,而到了久雨不晴的時候,人們又求她來“掃晴”。建立在這種認識觀念上,人們便錯誤地將魃認為是“物”而不是天女,所以,本應受到人們崇敬的天女神這一概念早已蕩然無存了,而給人類帶來災害的旱魃卻深深留在了人們心中,即便是到了陰雨天象時,人們需要她來“掃晴”的這一現實也不會將她與天女聯係在一起,可見人們在認識方麵的極端性。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