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營火是特別的。連說話聲、笑聲、女人頑皮的尖細的叫聲、不中聽的罵聲、瓶子聲,都是特別的。突然間,高音琵琶、六弦琴、三弦琴,一齊都響起來——像完整的樂隊似的,流暢、有力地彈奏起來,完全不像在黑暗裏,不像在一堆堆營火結成鎖鏈一般的黑暗裏。黑漆的群山,凝然不動地屹立著;望不見的大海,仿佛怕擾亂了自己的偉大似的沉默著。

人也是怪特別的,大塊頭、寬肩膀,他們的動作也是堅定的。他們一走到這擺動的營火照得通紅的光圈裏——就顯出都是些吃得飽飽的、青銅膚色的人,穿著擺動的寬褲腳的黑色水手褲、白色海軍襯衣,青銅色的脖子和胸膛,都露在外邊,圓帽上的飄帶,在脊背上飄擺著。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動作不是帶著不中聽的罵聲。

營火閃爍的光亮,把黑暗中的女人都照出來,她們都像斑點似的閃來閃去地亂嚷著。笑聲、快活的叫聲——這是愛人們在逗著玩呢。把花裙子往上一撩,蹲在營火跟前做著飯,多疑地用啞嗓子隨著別人唱起來。地上鋪的發白的方桌布上,放著罐頭魚子、沙丁魚、青魚、酒瓶、果子醬、餡餅、果子糖、蜂蜜。這個移民的露營,他們的喧鬧、嘈雜、粗野的大笑、謾罵、呼應聲、突如其來的高音琵琶和三弦琴的悠揚的琴聲,傳到老遠的黑暗的地方。突然一陣有力的醉醺醺的,可是熟練而和諧的合唱,充滿了黑暗,又突然中斷了,說:“啊,瞧見過咱們沒有?咱們什麽都會幹。”——於是又是那一陣響聲、笑聲、說話聲、快活的叫聲,開心的、親熱的罵聲。

“同誌們!”

“有。”

“解放解放吧。”

“玩起來吧……你爸爸的,你的七世老祖宗的!……”

“ 啊, 船上的廚房① ! 手鐲② 都打斷了…… 你這家夥!……手鐲……”

聲音被打斷了。

“同誌們,咱們幹嗎要在這裏呢?……難道軍官老爺的時代又回頭了嗎?為什麽郭如鶴來指揮?……誰叫他當指揮員的?同誌們,這是對勞動人民的剝削呀。他是敵人,是剝削者……”

“揍他們,媽媽的!……”

於是就親熱地、整齊地唱起來:

同誌們,英勇地齊步前進,

在鬥爭裏把精神振奮。

①② 水兵的行話,罵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