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青年人的感想與已婚的人的感想

為了要保存這個文件的全貌,我把信抄了一份,然後上巴伊安納街。奧太佛的煩躁不安比鴉片的力量更強,他正在園子裏踱來踱去。

我把信遞給他,說道:“你去答複罷。既然挑動了她的傲氣,你就得想法撫慰它。這比著要刺探她潛伏在心裏而人家已經代你挖了出來的傲氣,更要難一些。”

伯爵嚷道:“噢!她有信給我嗎?”他念著信,臉色顯得越來越快活。

他發覺我在旁看著他的得意,便做了一個手勢教我走開。我懂得極度的快樂和極度的痛苦有同樣的心理。那天正是特·古德維太太母女到伯爵家吃飯的日子,我就去招待她們了。

不論特·古德維小姐如何美麗,我那回重新見著她不由得感覺到愛情有三種麵目,能引起我們完滿的愛情的女子是極少的。我不由自主的把阿曼麗和奧諾麗納比較之下,覺得失節的女性比純潔的女性更迷人。在奧諾麗納,忠實不是一種責任,而是緣分;至於阿曼麗,她會神態自若的發著莊嚴的諾言,根本不知道諾言的內容與義務。困倦到差不多要死下來的女子,需要你去攙扶的罪女,對我特別顯得悲壯,能刺激男人天生的熱忱;她需要你的心拿出全部的感情,需要你的精力竭盡所能的去幹;她充實你的生命,要它為了幸福而鬥爭;至於對一切都有信心的貞潔的阿曼麗,隻會把自己關在賢妻良母的天地中間,隻能使我在平凡中去找詩意,精神上既沒有鬥爭,也沒有勝利。

在香巴涅那樣的平原,和風雪交加而雄壯瑰瑋的阿爾卑斯之間,哪個青年會看中恬靜的原野?的確,這一類的比較在踏進區公所舉行婚禮的時候是個不祥之兆。可憐一個人直要有了人生經驗,才能知道夫婦生活跟熱情是不相容的,家庭是不能以愛情的暴風雨為基礎的。夢想過了世界上不會有的愛情和它的許多奇趣以後,對於自己的理想嚐到了烈酒一般的快感以後,我又看到眼前擺著平淡的現實。有什麽辦法呢?你們會覺得我可憐罷?在二十五歲上,我已經懷疑自己了;但我很堅決的打定了主意。借著通報客人來到的藉口,我回去找伯爵,看見他的臉被希望的光輝映照之下,變得年輕了。

“你怎麽啦,莫利斯?”他看我臉色異樣,吃了一驚。

“伯爵……”

“怎麽!你不叫我奧太佛了?你救了我的命,給了我幸福,你竟……”

“親愛的奧太佛,如果你能勸伯爵夫人重新負起她做妻子的責任,我已經把她仔細研究過了……(伯爵瞧著我的眼風,活象奧賽羅第一次聽信伊阿穀讒言的神氣),你決不能讓她再看到我,也不能讓她知道莫利斯當過你的秘書;千萬別提我的名字,誰也不能露一句口風;要不然你就前功盡棄……你已經保舉我當了審計官,請你替我在國外找個外交方麵的差事,例如領事之類,別想再要我娶阿曼麗了……”我看見他把身子一挺,做了個驚訝的姿勢,便向他補充:“噢!你放心,我一定把這個角色扮到底的……”

“好孩子!……”他忍著眼淚,抓起我的手握著。

我又笑著說:“你給了我手套,我可沒有戴。就是這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