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教會的告誡

於是我們倆商量好,當天晚上我回到小摟去該怎麽應付。到時我去了。時方八月,氣候悶熱,大有雷雨的意味,天色黃黃的,花的香味很濃;我人好象在蒸籠裏,心裏巴不得伯爵夫人已經高飛遠走,到了印度去;這念頭使我自己也吃了一驚。她穿著白紗衣衫,束著一條藍絲帶,頭上沒戴帽子,一綹綹的卷頭發掛在臉頰兩旁,坐在幾株小樹底下一張長沙發形的木凳上,用小圓凳擱著腳,衣衫下麵略微露出一點腳尖。她見了我並不站起來,隻指了指身旁的一個位置和我說:

“我這生活不是沒有出路嗎?”

我回答:“這是指你過的生活,可不是我想替你安排的生活;因為隻要你願意,你可以非常幸福……”

“怎麽呢?”她全身的姿勢都打著問號。

“你的信在伯爵手裏了。”

伯爵夫人象一頭受驚的小鹿,站起身來縱到三步以外,在園子裏轉來轉去,又站定了一會,終於獨自去坐在客廳裏。我等她對那一下好象被紮了一刀似的痛苦略微習慣了一些,才進去找她。

“你!自稱為我的朋友!哼,簡直是一個內奸,也許還是我丈夫的間諜吧?”

女子的本能不下於大人物銳利的目光。

我說:“對於你的信不是應當有個答複嗎?而這複信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能寫……所以,親愛的伯爵夫人,你一定得把回信念一念;念過以後,要是你仍覺得生活沒出路,你說的那個內奸可以向你證明他是你的朋友,因為我會送你進一所修道院,憑他伯爵有多大勢力也沒法把你拉出來;可是到那邊去以前,應當先聽聽對方的理由。天上地下有一條共同的法律,哪怕心裏抱著仇恨的人都不得不服從的法律,就是沒聽過對方,不能把對方判罪。至此為止,你象小孩子似的掩著耳朵,隻管責備別人。七年的忠誠也應當有它的權利吧?所以你丈夫的複信,你非念不可。我把你的信抄了一份托我舅舅交給他,問他如果他太太寫了一封這種措辭的信,他怎麽答複。這辦法對你毫無損害。等會我舅舅親自把伯爵的信帶來。在我前麵,在那個聖者前麵,為了保持你的尊嚴,你也應當念那封複信,要不然你僅僅是個鬧別扭,發脾氣的孩子了。為了社會,為了法律,為了上帝,你就這麽犧牲一下罷。”

她覺得這樣遷就一次並不傷害她女性的意誌,便答應下來。我們四五個月的工作,全部是以這一分鍾為目標的。金字塔能否完成,不是全靠塔尖上給一隻鳥歇腳的那一點嗎?……伯爵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這千鈞一發的時間,而這時間是到了。晚上十點,我舅舅走進了她的篷巴杜式的客廳。我記不起一生中還遇到什麽比這個更動人的場麵。滿頭白發被渾身的黑衣服村托得格外顯著,那張象神明一般恬靜的臉對伯爵夫人起了奇妙的作用;她好象傷口上塗了一層止痛的油膏,覺得遍體清涼,同時也被這種道行的無意中閃射出來的光照亮了。

高朋女人通報道:“勃朗-芒多的本堂神甫來了!”

我問他:“好舅舅,你這次來是不是帶著和平與幸福的信息?”

“隻要聽從教會的告誡,決不會沒有和平與幸福。”我舅舅說著,把下麵的信遞給伯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