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第一次的會麵是怎麽結束的

凡是見到她的人心裏都會有這樣的念頭:“你盡管想罷,我一定能體會;你盡管說罷,我一定服從。要是我在酷刑之中送了命而你能有一日之歡,那就把我的生命拿去罷,我會含笑而死,象殉道的人在火刑架上一樣;我要把這殉難的日子交給上帝,作為父親給孩子的節日。”很多婦女能裝出一種風度,使人見了象見到伯爵夫人一樣但她身上的一切都那麽自然,而那種沒法模仿的天生的豐韻能直接透入你的心坎。我提到這些,因為跟她的靈魂,思想,和玲瓏剔透的心有關;要是不描寫,恐怕你們會責備我的。當時我差點兒忘了我所扮的瘋瘋癲癲的,粗暴的,不會奉承女性的角色。

“太太,聽說你是喜歡花草的。”

她回答:“先生,我是製花的女工。我種了花,拿它們寫生,仿佛一個有藝術手腕的母親很高興替孩子們畫像……這就說明我相當窮,雖則要求你通融,卻沒有能力付你一筆賠償。”

“怎麽!”我裝得象法官一樣的嚴肅,“一個象你這樣出眾的人材竟然作工嗎?難道你和我一樣有些特殊的理由,需要讓手指忙著,免得頭腦活動嗎?”

“咱們隻談界牆的事罷。”她微笑著說。

我回答:“咱們談的就是界牆的基礎啊。我先得知道咱們的兩種痛苦,或者說兩種怪癖,究竟應當由哪方麵讓步……啊,多美的水仙花!跟今天這個天氣一樣清新!”

我敢說她的確布置了一個花卉與灌木的博物館,隻有陽光能進去參觀;一切安排都顯出藝術家的匠心,便是最冥頑不靈的屋主也不忍加以破壞。大簇的花,或是參差錯落的分作幾級,或者拚成一個個的花堆,用的都是蒔花專家的手法,使你看了精神舒暢。隱僻幽靜的園子發出陣陣清香,好比撫慰心靈的油膏,隻會觸發你恬適的思想,觸發嫵媚的,甚至豔麗的形象。這花園使你看出一個人真正的性格留在一切事物上的無可形容的標記,隻要我們的真性格不需要服從社會上種種不可少的虛偽。我一忽兒瞧瞧成堆的水仙,一忽兒瞧瞧伯爵夫人,為了扮演我的角色,還裝作對她遠不及對花那末愛好。

她說:“原來你是極喜歡花的?”

我回答:“隻有它們才不會辜負我們的溫情與愛護。”

接著我發表一大篇議論,把社會與植物作比較,慷慨激昂,簡直和界牆問題離開十萬八千裏了,使伯爵夫人隻能認為我是一個痛苦的,受傷的,大可哀憐的人。但過了半小時,我的鄰居不知不覺又把我拉回到正題上;女人不動愛情的時候,頭腦竟會跟老年的訴訟代理人一樣冷靜。

我說:“要是保留木柵,你一定會把我不願意泄漏的種花的訣竅學了去的;因為我正在搜求藍的大理花,藍的薔薇花,我對藍色的花簡直喜歡得發瘋。藍色不是一般高尚的心靈最愛的嗎?象現在這樣,咱們雙方都不能算單宅獨院;還不如開一扇格子門……既然你喜歡花,不妨來看看我的,我也可以去看看你的。你固然是閉門謝客,我也隻有一個舅舅來看我,他是勃朗-芒多的本堂神甫。”

她回答道:“我不願意閑人隨時闖進我的花園,闖進我的屋子。但你盡管請過來,我總是歡迎的;你是我的鄰居,我願意彼此相處得好好的;可是我愛靜的脾氣不能讓我的清靜操在人家手裏。”

“那末隨你罷!”

我說完把身子一縱,跳過了木柵。

到了自己園裏,我回頭走向伯爵夫人,作著一個嚇唬她的手勢,象瘋子一般扯著鬼臉,嚷道:“你瞧,門有什麽用?”我在家裏呆了半個月,好象根本沒想到我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