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一幅速寫

下一天,髙朋女人和我做了一個記號,表示她主人等著我了。正當伯爵夫人用過早點,在小樓前麵散步的時候,我推倒了木柵,向她走過去,穿的是鄉下人服裝,舊灰呢長褲,大木靴,舊獵裝,頭上戴一頂便帽,脖子裏裹一條破圍巾,手上全是泥土,還拿著一把鍬。

高朋女人嚷道:“太太,這位先生便是你的鄰居。”

伯爵夫人並不驚慌。那個因伯爵的傾訴和她的行為而顯得格外離奇的女子,我終於見到了。時間是五月初。清新的空氣,蔚藍的天色,嫩芽的綠意,春天的香味,烘托著這個痛苦的人物。一見奧諾麗納,我就完全體會到奧太佛的癡情,覺得他用天國的幽花去形容她真是一點不錯。我先注意到她的臉色白得非常特別,因為白的種類和紅與藍的種類一樣多。望著伯爵夫人,你的眼睛好象能接觸那芬芳的肌膚,血就在一縷縷似藍非藍的脈管底下流著。隻要情緒略微有些波動,她的血便在肌理之下散布開去,象一股粉紅色的水汽。我和她相見的時候,皂角樹瘦弱的葉子中透過幾道陽光照著奧諾麗納,成為一圈流動的黃色的光輪,畫家中間隻有拉斐爾和鐵相能在聖母周圍畫出這種光來。褐色的眼睛,表情又溫柔又快樂;從低垂的長睫毛底下漏出來的神彩,反映在她的臉上。憑她光滑柔軟的眼皮的動作,奧諾麗納給你一股魔力,因為她把這個靈魂的幕卷起落下的方式,不知包含著多少感情,多少莊嚴、恐懼、輕蔑的意味。一瞥一視之間,她可以使你不寒而栗,也可以使你欣然色喜。隨便挽著的灰色頭發,替她描出一個寬大的威武的額角,富於幻想的,詩人一般的額角。嘴巴長得非常肉感。還有一點得天獨厚的地方,就是臉部的輪廓和全部的線條都有高貴的品質,能抵抗歲月的侵蝕;這是在法國很少見而在意大利很普通的特點。奧諾麗納雖則體態苗條,可並不痩;身腰還有使人古井重波的力量。嬌小玲瓏這四個字,她的確當之而無愧,因為她是那一類輕盈柔軟的女子,可以象貓一般讓你抱起來溫存一番,放下去回頭再來。纖小的腳踏在沙上發出特有的輕微的聲音,和衣衫悉索的聲音很調和,成為一種女性的音樂印在你心上,使你能在千千萬萬的女人腳聲中分辨出來。她的姿態把多少代世家的身分表現得那麽莊嚴,走在街上連最放肆的乎民見了也會閃在一旁。快活,溫柔,高傲,威嚴,這些好象互相抵觸而仍舊保持她小孩子氣息的德性,你隻能認為是天賦,否則就無法了解她。但這孩子可能象天使一般堅強;也象天使一樣,一朝本性受了傷害決沒有妥協的餘地。倘若你看見她的眼睛與嘴唇對你笑過,聽見她悅耳的聲音,感覺到它的抑揚頓挫象詩歌一般的美,那末萬一她沉下臉來,你就覺得自己被宣告了死刑。聞到她身上發出的紫羅蘭香,我才懂得為什麽伯爵沒走上縱情聲色的路,為什麽人家永遠忘不了她;因為對於觸覺,對於眼睛,對於鼻子,她都等於一朵花,對於靈魂更其是一朵天國的幽花……奧諾麗納能使人對她象中古的騎士一般忠誠,作沒有酬報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