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和母親坐在老家堂前,烤火,看電視,嗑瓜子,聊村裏的事情。“村裏人家現在還養豬嗎?”我問。“養是養,很少了,”母親說,“去年美紅家養了兩頭豬,入冬的時候突然死掉了。”“怎麽搞的?”“都怪她自己太大意,把用剩的半瓶農藥放在豬欄裏,被豬拱倒,吃下去就死了,兩頭豬肥得很呢,再養一個月就可以殺了。”“真夠可惜的,兩頭豬不少錢啦。我記得村裏過去家家養豬的,怎麽現在不養了?”

    “養豬不劃算,豬飼料貴,過去養豬喂的是地裏種的東西,蘿卜、山芋藤、南瓜什麽的,現在村裏的年輕人都去外麵打工,剩下老人和小孩子在家,地沒人種,豬也就沒有這些吃了。”

    “那村裏的殺豬佬山叔不是失業了嗎?不過他也老了,殺不動豬了。”“山叔早不殺豬了,十年前就把他殺豬的家夥賣掉了,殺豬桶也劈開當柴燒了。”母親拂落一枚掉在膝上的瓜子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哦,殺豬桶,那可是村裏最大的木桶啊,大得像童話裏的小木屋(倒著的木屋),能裝五六個小孩子,小時候玩捉迷藏我曾和山叔的兒子躲在裏麵,把稻草蓋在身上,等人來找。殺豬桶裏的氣味並不好聞,有股子很衝的腥膻氣,但小孩們玩瘋了的時候就顧不上這些了,隻管一個勁地往裏爬。

    山叔不喜歡小孩們在他的殺豬桶裏玩遊戲,若被他發現會像拎小雞一樣把我們拎出來,往地上一摜,順手往他兒子身上掄幾個大巴掌,嘴裏罵著粗俗的話。他的兒子也不避讓,眼珠子紅紅的,淚光一閃一閃。

    山叔的麵相本來就很凶,發火的時候扭曲得更怕人了,極像傳說中的雷公。

    我喜歡和山叔的兒子一起玩,他不像別的男孩子那麽野,皮膚比女孩子還要白,頭發天然卷曲,眉目也清秀,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山叔。

    一年差不多有十一個月殺豬桶是派不上用場的,閑置在村子的公屋裏。而一到臘月殺豬桶就被抬出來了,擱在誰家門口,就表示著誰家要殺年豬了。

    村裏有五十多戶人家,家家養了豬,有的人家還養了好幾頭。這些豬平時在村裏走來走去,隨心所欲的樣子,到處留下冒著熱氣的糞便,也沒人嫌它們髒,即便不小心踩到了也隻是跺一跺腳,從家裏拿來糞箕和糞耙,把豬糞拾進糞箕,倒進菜地。

    豬像人一樣喜歡串門,還喜歡偷食。大娘(大伯母)家的豬總愛往我家跑,趁著我家的豬出去遛彎的空兒,便從後門溜進來,把後院半桶豬食風卷殘雲地吃個精光,又悄悄溜走,有時溜慢了一點,被母親看到,就會挨打。母親拿起門後的掃把掄過去,打在豬腿上,豬就扯起嗓子嚎叫起來,一跛一跛地逃出門去。

    大娘在隔壁聽出是她家的豬在嚎叫,跳出來,指著我家的門破口大罵,母親也不是省油的燈,於是一場由豬引起的嘴仗就拉開了帷幕。

    大娘家的豬也時常跑到山叔家去偷食,被山叔的老婆看到當然也是要挨打的,大娘又跳出來和山叔老婆罵架。山叔老婆似乎很怕大娘,不敢長久應戰,回應兩句就轉身進了家門,再不出來,而大娘並不因此偃旗息鼓,拍著自己的大腿繼續起勁地罵著。

    我們小孩子很喜歡村子裏有大人罵架,仿佛看戲一樣覺得熱鬧,一聽到動靜就跑出門,圍攏過去,有時也會在心裏幫著一方,比如大娘和山叔老婆罵架的時候我就在心裏幫著山叔老婆,不知道是因為她長得好看還是因為她嘴笨,不會罵。大娘罵的一些話我總是聽不懂,回家問母親,“大娘罵山叔老婆比偷食的豬還不要臉,偷男人,生的兒子是個私巴子。私巴子是什麽意思?”母親聽了我的話劈頭一頓訓斥,“死小鬼,好話不聽,聽這些個肮髒話回來,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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