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家人口多,養的豬也多,豬養多了就搶食,吃不飽的那頭自然老愛往別人家跑,瞅著空子偷食。喜歡偷食的豬確實要比別的豬長得肥一些,但對這頭豬來說,肥一些也就意味著要比別的豬更早地挨刀子。一進臘月門,那殺豬桶裏最早放倒的豬必是大娘家養的。

    除了罵架,殺豬是村裏的小孩愛看的另一種熱鬧場麵,這場麵大人也愛看,誰家殺豬都會有一圈人圍在邊上,或站著,或蹲著,評肥論瘦,說著村野粗俗的玩笑話,需要幫忙的時候也會搶上前去搭把手。

    “哎,山叔這殺豬桶可真夠結實的,用了十來年了吧,給多少豬洗過澡啊?還是豬比人有福,那麽醜的家夥,臨了卻叫人給服侍得幹幹淨淨的。”

    “怎麽,是不是你也想洗澡了?那就把殺豬桶搬回家去,讓你老婆燒上一爐水,好好地服侍服侍你,開膛破肚,洗個痛快。”

    山叔彎腰站在殺豬桶邊,把桶裏的豬翻過來折過去地褪著毛,熱騰騰的水蒸氣籠著他,看不到他的臉,隻聽到他的聲音,有些興奮,粗嘎嘎的,不知道為什麽就讓我想到豬的嚎叫,也是粗嘎嘎的。

    褪好了毛的豬看起來確實幹淨得很,白生生的身子半靠在桶壁上,頭露在水麵上,眉眼彎彎,竟像是很舒坦的樣子。

    山叔老婆從不觀看別人家殺豬的場麵,她對人家說是因為很怕豬血水的腥氣,聞著頭暈,可是山叔身上就帶著那種氣味啊,常年地帶著,仿佛天生就是那樣的體味,她又怎麽就能聞了呢,還天天在一起過日子呢?

    山叔老婆那樣標致的人為什麽會嫁給殺豬佬山叔?山叔老婆和大娘罵架的時候為什麽一聽到“私巴子”就像被毒蜂蜇了一樣縮回家門?

    小時候弄不明白的事,後來慢慢就明白了。也不是自己想明白的,而是聽村婦們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的聊天,聽明白的。等到明白一切原委的時候就很替山叔老婆感到委屈:18歲,懷了自己所愛男人的孩子,卻眼睜睜地看他迎娶了另一戶有權勢人家的女兒,她呢,隻能帶著自己快要臨盆的胎兒,帶著一輩子都抬不起頭的羞辱,嫁給娶不到老婆的山叔。

    殺豬桶搬到我家門口的時候,離過年沒幾天了。大清早父親就挑起水桶去河裏擔水,殺豬桶能裝下多少水,父親就要挑多少擔水回家,倒進大灶的鍋裏燒,燒開後再舀起來,倒進殺豬桶。

    豬在後院的豬欄裏,沉重的肚子晃來晃去,都快垂到地麵了。這幾天它很少吃食,總是不安地轉著圈子,聽到村裏傳來的尖銳嚎叫聲就站住不動,聳著鼻孔,似乎要把空氣中異樣的氣味聞個明白。當山叔和幾個幫手推開院門,叉腰站在豬欄前時,豬便傻了一樣直瞪瞪地看著山叔,目光中是無處可逃的絕望。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