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記憶,一個人將成為幻想的囚徒。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雕刻時光》

    村頭的皂莢樹依然枝繁葉茂,盛夏的清晨,成群結隊的鳥雀在枝頭喧嘩和騷動,樹下青石板上楚河漢界的紋路卻一日日黯淡,終於模糊。

    二十年前,這裏總是聚集著一群穿著大褲衩和背心的漢子,常常為了一盤棋而爭得不可開交。小孩子們在樹蔭下穿梭,攀上跳下,玩著隻有他們才感興趣的遊戲。而今,很多下棋的人已經作古,成了原野上一堆堆長滿雜草的黃土。那些少不更事的孩子也早已長大,消失在不同城市的不同角落裏了。

    童年就這樣離開了我們的生活,甚至連背影都沒有留下,唯有記憶衝破黑夜,長途跋涉來到我們的枕邊,用夢喚醒曾經的美好。

    大師與童年

    美國學者尼爾·波茲曼在他的著作《童年的消逝》中,剖析了“童年正在消逝”這一現象背後隱藏的社會發展的必然性。“沒有高度發展的羞恥心,童年便不可能存在”,童年之所以是一個和成年不同的概念,就是因為許多事情成人可以懂得,兒童卻不可以知道。成人社會不能毫無遮掩地向兒童敞開,譬如性。成人就應該對兒童保守一些秘密,維護“保持緘默的密約”。

    然而,在傳媒高度發達的時代,兒童輕而易舉地獲得了信息,過早地進入了成人世界,他們的單純和童真便被吞噬了。

    每當我在電視上看到很小的孩子唱京劇、背唐詩、唱流行歌、跳傑克遜的機械舞,被當作天才去誇獎時,內心總是感到一陣疼痛。他們過早地展示了自己的才華,將人生初始的美好置於大眾媒體的功利性目光中,無異於在羽翼還沒豐滿時就碰上烈焰的炙烤。

    童年可以懵懂,可以無知,可以盡情釋放自己的天性,它是人生中最自由的一段時光。如果連這短暫的時期都無法自我滿足,自我放鬆,生命的意義將變得非常可疑。童年的價值在於,它儲存的回憶是一個人一生最為寶貴的精神財富之一。無數藝術家正是從童年的獨特體驗中獲得了各式各樣的靈感。

    英格瑪·伯格曼在自傳《魔燈》中寫道:“今天,我伏在童年時的照片上,用放大鏡仔細端詳母親的麵容,我試圖重溫那長久流逝的情感……我四歲的心靈裏充滿了像狗一樣的忠誠。”“老實說,我真想回到童年歡樂和好奇的時光。我的想象力和感覺都得到了充分的滋養。”也正是在那個時候,一台放映機裏播放的幻燈片讓他突然領悟到了世界的異彩紛呈,他由此走上了電影道路。

    費德裏科·費裏尼也是如此,他在自己的影片中樂此不疲地展現小醜表演的場景,並在創作生涯後期專門拍了一部紀錄片性質的電影《小醜》,就是因為在童年時,一個馬戲團來到鎮子裏演出,曾帶給他一生都無法忘懷的驚喜和震撼。

    塔可夫斯基拍攝的《鏡子》,因為敘事的晦澀和鏡頭的曖昧不清,讓領導和批評家們遭遇了理解的尷尬。他們想當然地認為,導演一定在電影中對蘇聯社會的某些方麵進行了影射和諷刺,真是用心險惡。塔可夫斯基為自己辯解,說他隻是真實地記錄了自己童年時的經曆,這是一部自傳電影。批評家們聽到此言,又開始攻擊他“狂妄自大”——你是哪根蔥呀,居然給自己拍傳記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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