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去,看見梅孝奕手持畫軸幾時已站在桌邊,嚇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你進來幹什麽?我要換衣裳。”

梅孝奕睇了眼秀荷鼓起的袖子,俊顏上卻不動聲色,把畫軸遞至她麵前:“那天畫的你和孩子。先不要拆它,等想起來要看了,到時候再拆開看。”

秀荷不想接:“人都在這裏,拿畫做什麽?你收著就好。”

“畫了兩張,一張特意留給你……我怕這一走,有天你會忘記。”梅孝奕笑眸空幽,執意在秀荷包裹上放下。話說得模棱兩可,不知他具體何意。

落雪將天際僅存的一抹亮光遮去,黑夜到了。馬車在廢棄的土路上走得飛快,因著路況不好,顛得搖搖晃晃,似一種應景的淒惶。

花卷不知是對馬車存了陰影,又或是隱隱感知即將要離開爹爹和姐姐弟弟,一路上隻是不停地啼哭。秀荷把他摟在懷裏哄,還是哭,怎麽也哄不住,自己的眼眶後來便也濕開。

腦海中一幕幕的畫麵關不住,是三月裏被庚武救上水來“親嘴兒”的羞憤;是逃婚的夜晚,看到他整夜下河衝涼的少女悸動;是新婚第一夜陰陽相抵的刺痛、生產時撕心裂肺的淒惶,還有看他把三隻小崽兒疼寵的滿足……

“別哭,弟弟哭了,姐姐在家也該哭了……”秀荷牙關咬得咯咯響,強硬地不肯讓眼淚掉下來。隻是不停地撫著花卷,親他柔軟的頭發。

雙腿如蛇鑽蟻嗜的劇痛開始陣陣襲來,就像鋒利冰塊在剜割血脈,梅孝奕努力暈開笑顏,牽住秀荷粉瑩的指尖:“姐姐也不會哭,你離開之後,素玥會很快接替你,她必將對他的孩子們很好。去了南洋之後,也不會再有落雪的天氣,那裏四季如春,還有許多的水果和玉石。娜雅的孩子快滿三歲,他看到花卷一定很是高興。你會愛上那裏,不要怕。”

活血之後又歸於僵寂的凝結,讓他痛得難以支撐坐立。想要牽住她的手,貪渴她給自己一點慰藉。

“不要在我麵前提那個女人。我也不會再愛。”卻被秀荷甩開。秀荷凝了梅孝奕一眼,忿恨地咬了咬下唇。

——“你不曉得她薄涼傷人之痛。她若不愛,便是個鐵石心腸,便是你此刻死在她的麵前,她也依然無動於衷……”

阿廷的話在耳畔響起,梅孝奕苦笑無力。這一刻,他想起了母親周氏和爹爹。大老爺是不常回來的,每一次回來,對著母親都是這樣的死寂。一張飯桌上三個人吃,連偶爾喝湯的聲音也萋萋滲人骨頭。幼年時的自己端著碗,白米飯就變成了難以下咽的糟糠。

梅孝奕艱澀地扯了扯嘴角:“那個男人就讓你這樣喜歡麽?你看你的肩膀,抖得好厲害。”

“愛不愛又與你何幹?……你又不肯放我下去。”

她說著話,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往下滴落。收不住,卻沒有聲音,把嫣紅的唇瓣都咬出血來。是個倔強的女人,勤快且要好,自小在天井下看著她長大,他還從來沒有見她哭得這樣斷魂斷腸。

是不是也像自己此刻腿上的痛?

……傻瓜,那你求啊?明知我心軟,你又不求。

梅孝奕忽然探過秀荷削柔的肩,把她整個兒重重地摟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