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將至,時令進入嚴冬,半路上空中飄起雪花,黑色的車篷在小道上行走,像一張移動的水墨畫。院子裏很安靜,村婦兜著手站在門簷下,想過來扶秀荷,秀荷把她拍開,揩著裙裾就往屋子裏跑。

那床帳內卻空空,花卷不知道去了哪兒。

“我的兒子呢?”秀荷抬頭問,眼神忿怒。

村婦目無表情:“醒來還乖乖的,後來卻一直哭。讓阿虎抱出去玩了,馬上就回來。”

“嗚嗚~~”正說著,外頭傳來小兒哭泣,一名壯漢兜著花卷走進院子,裹著小被褥,一看見秀荷便直往前撲。

秀荷便走過去把花卷抱在懷裏,狐疑地看了梅孝奕一眼。

“你的孩子,我舍不得傷他。一小顆黑糖,並無甚麽毒。”梅孝奕展眉淺笑,有些討好之意。

秀荷目光一斂,沒有應他的話,隻是親著花卷凍紅的小臉蛋:“乖~~弟弟不哭,娘親回來了。”

臥房裏燒著暖炭,熱融融的,撩起花卷的小袍子,原來屙粑粑了。慣是個愛幹淨的小少爺,衣裳一點點髒都受不得,難怪哭得這樣厲害。

便把尿布剝下,自去廚房裏舀熱水,又在鍋裏燉下半碗米糊。村婦走上前要幫忙,秀荷不睬她,自己提著盆和桶就往外走。從小幫著子青做家務活兒,一切都顯得得心應手。許是左右重量不一樣,肩兒略微有些傾斜,路過梅孝奕身旁,新換下的銀灰冬袍擋住去路,頓了頓,漠然繞過去,水濺到他袍角上。

梅孝奕看得癡癡,想起阿廷幼年時候對自己的陳述:“她可勤快了,還會舀水做飯,我趴在牆頭看她,‘誒,誒,給爺扔個包子’。她朝我瞪眼睛,說她哥哥看見要打人的。瞧,她學會心疼我了。”

但她此刻卻不理他,自出城門起,她的目中便視他如無物。這感覺真叫人荒涼……今日其實不該讓她進城,看見了比不看見更難忘記。

梅孝奕悵然地看著秀荷,看到她空蕩的左耳畔,微蹙起眉頭:“你還有一枚耳環去了哪裏?”

秀荷動作略微一頓,把花卷抱起來擦腳丫子:“不曉得什麽時候丟了。”她的聲音很低,語氣不慌不亂。

梅孝奕鳳眸中光影一黯,笑笑道:“哦,這樣好看,丟了倒是可惜。等去了那邊我再原樣給你打一副。”

腿有些涼,那絲絲滲入骨髓的痛又在暗中張牙舞爪,不著痕跡扶住桌沿。

天烏壓壓的,漢生站在門外,弓著腰:“大少爺,該泡腳了,已經誤了時辰。”

梅孝奕轉過身來,冷聲吩咐:“情況有變,即刻收拾一下就上路。”

“咚——”秀荷擰棉布的手一抖:“孩子有些低燒,我今晚上不走。”

漢生睇了秀荷一眼,目光有些閃爍:“這……大少爺的腿若不按時泡藥,那淤毒在體內散化不開,疼起來會要人命的。況且船家那邊也沒吱聲,隻怕太突然……”

“她不肯走,你也不肯,莫非你也在這裏等著誰人麽?”梅孝奕定定地看了眼漢生,冷漠地擦過他身旁。

那清逸身影繾著冷風,刮得漢生脊背莫名寒顫,趕緊下去安排。

臥房裏頓時安靜下來,他在外間枯坐,她在裏間打包。卻哪裏有甚麽東西可帶?無心無緒,隻是拖延,明明不想走。打了個包袱,看到屜子裏有把生鏽的剪刀,手攥了攥,最後還是把它攥起來。

“你在做什麽?”身後忽然傳來男子清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