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梅孝奕是無言且靜的,他的世界隻在一方輪椅之上,沒有聲音也沒有活氣。哦,也或許有,但那隻是風隻是雨,是老宅屋簷下掠過的鳥語蟲鳴。

秀荷不知道梅孝奕為何要淌這道渾水,她聽到他們把他叫做“羅爺”,每天早上漢生都會帶兩個壯漢出去,到近晌午的時候回來,然後把打聽到的事兒匯與他聽。關於陸公公,關於幫會,還有出發的安排。

秀荷每每支著耳朵聽,聲音太小,依稀隻能聽到碎片,看見梅孝奕的眸光陰冷得那般陌生。

已經是第五日了,再過三天便要啟程。早上起床的時候,花卷忽然學會了坐。

寒冬臘月的天氣,炭火燒得暖融融,睡著睡著,什麽時候自己就蹬開被子醒來。勾著秀荷飽滿的衣襟,想吃奶呢。忽然從她身上翻下去,秀荷才想扶住,他竟就在床頭坐穩了,卯著小嘴兒愣了一愣,“咯咯咯”地笑起來。

他爹爹是個霸道疼人的,怕秀荷喂奶辛苦,剛滿月就給斷了奶水。百裏挑一找了個奶娘,從此便隻喝奶娘的,其餘誰的也不肯喝。最近不是米湯就是蛋羹,小臉蛋瘦了不少,卻也不哭不鬧。秀荷看了心便揪著疼,想起家裏的甜寶和豆豆。

小丫頭愛疼娘,每一回和庚武慪氣吵嘴兒,秀荷便把她抱去床裏頭單獨睡,香香軟軟的,多生氣都被她寬撫了。豆豆狡黠得像隻小狐狸,又搗蛋又愛嬌,尿了褲子從來不吭氣,庚武那麽個大男人,夜裏也不曉得有沒有給他換尿布。

想起庚武,心又疼,想他把她逼得要生要死,然後又把她疼得蜜裏調油。想自己本來恨他怕他,怎麽抵不住他討來要去,最後那一窩大的小的就成了她的宿命。從頭想到尾,翻來覆去一幕幕。等到老大夫再來診脈,秀荷便狠下了決定。

“你先出去,女人家的事兒,不好叫你聽。”搭著小腹,推說身上不舒服,不讓梅孝奕在邊上。

“好。”他的眼眸裏又是那種幽閃的光,像能洞穿人心,卻好脾氣地笑笑著退出去。

屋內一瞬空寂下來,老大夫垂首給秀荷搭脈,指尖才搭上秀荷的脈搏,手心裏便多出來一枚花簪。依稀還有一團甚麽,低頭一看是紙。

秀荷把聲音壓得極低:“拜托老伯,就說我懷孕了。”

老大夫稍許遲疑,看了看門外那些不善的健壯漢子。

“……求求你,他才七個月,還有兩個胞姐弟。”秀荷親親花卷,目中溢出水汪。

“夫人稍安勿躁。”老大夫凝著花卷輕蠕的小短腿,默了默,最後把東西卷進袖中,揩著診箱辭去。

“恭喜公子,少夫人得的是喜脈。”

窗外靜悄悄,老者蒼啞的嗓音透過縫眼飄進。秀荷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直到聽見梅孝奕答了聲“好”,魂魄才忽然回還過來。

後來便一直的等,從晨間等到傍晚,又從傍晚等到日暮。但那道熟悉的健影都還沒有來。

梅孝奕站在屋簷下問她:“你在看什麽?”他的側臉精致且瘦,好像天生就是薄情,鳳眸裏噙著的卻是溫柔。

漢生不在,少了兩個漢子,院子裏空寂寂的。像秀荷此刻的心。秀荷說:“我在看天什麽時候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