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孝奕斜覷過來,秀荷努力掩藏心思,並不與他對視。他看了她許久,最後隻道了一句:“怎麽就是打動不了你呢?”然後便轉身走了,聲音很低,不注意聽便錯過。

等不到人來,那夢中依舊還在等,睡不踏實,隱隱約約聽到聲音。“人呢?”“封口了。”“去了哪兒?”“拋了。”“好。”……不安呐,猛一瞬驚醒,卻原來是一場夢。

天亮了,手撐著枕頭坐起來,怎生得卻摁到一枚堅硬?低頭一看,竟然是昨日托出去的那枚簪子。

他心思竟是深至這般。

正在屋簷下寫字,臂彎裏兜著小花卷。花卷不安分,匍著身子去抓墨,把他一襲蒼色冬袍沾得點點墨汁,他卻也不介意,目中很是暖寵與陶醉。

忽然抬頭,看到她站在他跟前,表情淒惶驚愕。卻氣定神閑,問得清風淡漠:“醒了。可是做了噩夢,臉色這樣蒼白?”

秀荷把手攤開,呼吸有些起伏:“這是哪兒來的……你們把他殺了?”

是那枚簪子。

所以果然還是記得不是麽?竟與自己做了四天的戲。小時候可不知她這樣調皮。梅孝奕勾了勾嘴角,筆墨不停:“哦,昨日見你丟了,我讓人去撿了回來。沾了點兒血氣,我用鹽水洗過。下回不要再丟,免得添人麻煩。”

他殺了人,卻這般輕描淡寫,好像在說一件穿衣洗臉的小事。秀荷想起天井下那個孤單枯坐的清雅少年,脊背便陣陣涼寒。氣傷之至,眼淚冒出來,把簪子甩到梅孝奕的臉上:“梅大少爺……梅孝奕,是什麽把你變作如今模樣?是不是、就非要把那一點兒人情都消磨貽盡,然後你們兄弟兩個才甘心?”

“人情?人情是什麽,人情有恩有怨,有癡有愛,你對我的又是哪一種?”梅孝奕涼涼一笑,側著把頭一偏,但還是被劃傷了。青白的俊顏上溢出一道血痕,紅與白奪目。

秀荷恍然回神,憤恨且後怕,把花卷從他懷裏抱回來,傘也不打便往院門口走去:“總之不是愛……更不會因為你的囚禁與掠奪而愛!”

他自己不曉得,他與梅二都不曉得,她也從來沒有告訴過誰,庚家與梅家的仇是男人們的事,她厭惡梅家,但內心深處到底是希望他們兄弟倆個能平順。但他們卻一次次地把她最後的憐恤也消隕。

那不纏足的腳兒走路可快,一抹銀紅嬌影眨眼就走到大門邊,幾名高壯的漢子迅速地圍攏過去。

——傻瓜,我變作如此,還不是因為你麽。出賣了本性,隻想站在你麵前,讓你也像仰看旁人一般,專注地看我一回。

臉頰上傷口澀涼,梅孝奕用指尖輕拭了拭,凝著秀荷的背影道:“你這樣形容我,倒好像你和庚武一開始就願意了……怎麽就忘記他先前對你的逼迫?那日大雨滂沱,我分明看到他把你抵在橋柱上,你一樣煽他、咬他。難道就許他將你從我這兒掠走,就不許我用一樣的手段把你要回來麽?”

壯大的身影堵住去路,秀荷步履一滯,又想起去年春末的那段刻骨光陰。一麵是阿爹與紅姨對庚武的造勢,一麵是梅二要生要死的脅迫,一麵是庚武狼野濃烈的隱忍與進攻,叫人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