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一個鎮子上出來,互相之間總是客套。

梅孝奕看了看周遭,但見阿檀和奶娘推著小車子,兩個俊秀小少爺正滿目新奇地看糊糖人,便微蹙了下眉頭:“他總是這樣忙,把你們忽視?”

秀荷解釋:“不是,你們不要總這樣以為他。他就在後頭,陪崽崽們一塊兒逛廟市,路上恰遇到熟人了。”說著笑了笑,掂回甜寶的小手兒。

“哦,你認為好就是了。” 梅孝奕手心一空,忽然滯滯地看住秀荷。那鳳眸深邃,似欲言又止。秀荷察覺,便要走了,叫小丫頭和叔叔再見。

“再見。”梅孝奕低聲重複,舉步上台階,忽而回頭看一眼。那門外稀薄陽光之下,女人的倩影清窈美麗,好像隨時走著走著就會消失在光暈裏。他忽然心中一空一痛,張口叫住她:“阿荷?”

沒有應。

又叫。

秀荷愣了一愣,才知道叫的是自己,有些愕然地回過頭去:“啊,你叫我?”

“是。我想試著這麽叫你,看看你是否會回頭。”梅孝奕清雅麵龐上暈開淺笑,似那天井下枯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忽然之間得了許多安慰。

阿荷,連庚武也沒這樣叫過她。秀荷莫名有些不高興了:“梅大少爺有什麽話兒請說,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看,總是從前脾氣,嫁了人也還是改不了。知道不能靠近的就不肯動情,沒有半分留戀。

梅孝奕也不管秀荷是不是在聽,自顧自冷清道:“我過幾天興許就要走了,這一趟,去了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我不放心你,總覺得許多話還是要說完。”

那語調萋萋,莫名沉重。秀荷步子一頓,背著身兒聽他講完。

“頭一次離開,我想回來看看,看你後來是不是嫁了他,還有沒有機會。回來知道沒有了,卻見你懷上肚子,又想再等等看,看生出來的是什麽模樣……但最後還是要走……人與人也是奇怪,從七八歲到十七八歲,就那麽一眨眼晃過。今後你在海這邊,我在海那邊,你怎樣我看不見,我怎樣你也不會過問,不知道什麽時候誰就先走了,下一輩子還能不能再遇見……說出來也是悲涼。我走之後,希望您還是回鎮上,梅家破落了,不會再有人為難你。總比在這爾虞我詐的大染缸中要好。我不喜歡你總受人欺負,他亦不能方方麵麵把你顧及,你總要自己學著心狠些。”

想起那少時的光陰,一座泛著木頭沉香的森冷老宅,那二個少年清坐在閣樓之上,穿一身衣冠楚楚,俊美容顏有如冠玉——那便是她所有女兒家時候的回憶。

秀荷微有些動容:“那孝廷呢,他知道嗎?”

“他不知道,我會把他也帶走,他若知道必定是不肯的。但他那顆心太癡太專,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我不知道他後來還會出什麽事。沒有人會幫他。他總是我的兄弟。”梅孝奕看著秀荷的背影。

曉得梅二因為包養小柳春,行事太過跋扈招搖,得罪了不少人,都是梅孝奕在暗中擋著。

秀荷兜著小丫頭轉過身來:“他要是能像你這樣倒好。那梅大少爺路上小心,今後在南洋發財。”

要叫他替她與他說聲對不起麽,仔細想想,又不知道是誰對不住誰。算了,說了也沒意義,還是不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