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姨總說阿娘上輩子也不知道欠了誰,一個女人家,這輩子連花轎都沒得坐一回,就這麽半推半就地給兩個男人做了夫妻。阿娘死的時候,紅姨摟著秀荷,哭得連聲兒都消了音。

但子青是個要好的女人,從前日子過得清樸,一家四口人走出去卻都是體體麵麵,打理得幹淨又整潔。她繡工好,衣裳破了補在內層,外頭再繡上些花樣兒把痕跡遮擋,就算是打了補丁也叫人看不出來。秀荷與長河兄妹倆個,小時候從未因為清平而受到過甚麽奚落。

秀荷並不想看到子青被善珠這樣憐憫,便簡單道:“家裏有阿爹,還有個哥哥,爹爹腿沒傷前給大戶人家做釀酒師傅,哥哥進山打獵,娘就在家裏養著。日子雖然不富裕,但也不缺什麽,不需要她做工養家。但她來不了了,在我十二歲那年她就已經無去。”

哦,死了。老莊王妃訝然地挑起眉毛,暗暗裏看了善珠一眼,替閨女把一顆石頭放下。說道:“誒,當年那般個出挑的角兒,最後就這樣早逝了,也真是可惜。”

“家裏有阿爹……”善珠遊神不歸,仿佛有甚麽陳年的積鬱在心中一瞬間空去,她竟想不到小燕笙後來會再找別的男人,她以為她至少應該對鐸乾念念不忘,這樣才像那戲台上唱出的人生。

但一聽說她五年多前就走了,心卻又莫名地紮痛起來,想起當年與鐸乾成親之日,她撫著小腹在花轎前那一幕淒伶絕豔的轉身。回憶定格在最美,人卻已西去不歸,善珠知道從此再沒有人同自己搶了,而自己也永遠沒有機會贏過她,就像一根刺紮進了鐸乾的心裏,不會再有機會拔出來。

……倒不如老珠黃與他在民間遇見。

善珠潸潸然扯了扯嘴角,遺憾地歎道:“那真是可惜了,不然可以一並跟來享享福。你爹呢,他對你們母女可好麽?”

“爹去歲傷了肺,找了許多大夫都不得治,如今也不在了。他們兩個感情甚好,對我也護得緊,總對我說娘在那邊孤單了,叫他過去陪她呢。”秀荷想起阿爹臨走前望著姐弟三個的眷戀的眼神,輕咬了咬下唇。

老太後看著小媳婦清透的模樣兒,不免心疼起來:“難為你女兒家家承受這樣多。哦,對了,我怎聽說前年底告老還鄉的曾太醫就是你們那兒的,那老家夥醫術高超,你義父沒請他幫著給看看麽?”

醫術高超……是高超,高超到叫人幾時死,幾時就活不成了。

秀荷心弦一觸,麵上隻不動聲色,做感激語氣道:“曾老大夫喜清居,不愛被打擾。鎮上人家生病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求他他是不肯給人治的。後來是義父拜托的他,方才開了半年的藥吃,但最後也還是沒能夠留得住。”

老太後嘖嘖惋惜:“這曾老頭兒,他就是個怪人,早些年還不這樣,後來也不知道哪根筋忽然不轉彎,專挑快死又死不了的病人治。尋常人家找他,他還不愛賞臉色。得罪了不少人,辭官那年太醫院故意刁難他,不讓走,還是鐸乾幫他向皇上遞了辭呈。怕是得了這人情沒還,才賣給你義父一個麵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