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麻煩你,走幾步路就到了。阿檀,我們走啦。”秀荷並不喜被這樣打量,但她也並不想和眼前這個據說很像子青神韻的女人搭訕。他們都說兩個人像,但她覺得一點兒也不像,秀荷是子青的女兒,她隻稍認真看一眼,便能分辨出那內裏風骨的不相同。

微微一揖,叫阿檀把藥包拿上。

走幾步路就到……

“好,那麽你多保重。”梅孝廷放下二郎腿讓了一讓。老大夫正在給小柳春把脈,小柳春的狐狸毛披風從肩頭滑落下來,他的眼睛並不在看秀荷,隻是幫小柳春把披風掛上去。本來也沒有真心要送她。

街邊曉風淺蕩,秀荷聽見裏頭小柳春問:“阿廷,你走神兒了,你在想些什麽,剛才的那個女人她是誰,還從來沒見你與哪個女人說過這樣多的話。”

梅孝廷回答,聲音在古樸的老藥房裏顯得清涼:“哦,她是我大哥的小姨太從前在繡莊上的女工。我什麽也沒有想,大夫剛才說你的嗓子怎樣了?”

“不要是你在老家的女人就好,我跟你,圖得就是你的不三心二意。”

“傻瓜,胡思亂想些什麽。女人愛了一個就夠,其餘的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世間浮生滄瀾,人來了人又走,漸漸便把那聲音遠去在身後。

阿檀支吾了一下,說道:“三奶奶,這個人先前在咱家門前站了一晚上。那天晚上你在鎮上沒回來,董媽和我兩個人守著宅子。雨下得可大,他淋了一身濕,董媽叫他進來避避,他默著不肯進,蕭瑟得像隻漂亮的男鬼……我還一直就以為是見了鬼呢,今天才知道原來他是真的出現過……”

“……哦。後來呢。”秀荷的帕子緊了又鬆開。

“沒有後來了。”阿檀看三奶奶似乎不在聽,又或者在想些別的什麽,然後便無聊地閉了嘴。

街角拐個彎,滑進去就是銅錢胡同,掌櫃的說得沒錯,幾步路的功夫就到。

深幽幽一條寂寥窄巷,胡同口擺張矮凳,有黑臉長鼻子的老漢坐在凳上給人補鍋,“西瓜西瓜”,鐵器摩擦的聲音聽得人毛孔悚然。一路沿著高牆暗影往前走,穿堂風肆無忌憚,把人的裙裾吹得撲簌簌向後輕揚。

巷子太老,太陰,又太長。聽說那醇濟王府撞死的婢子娘被人抬出來,腦袋上的血一路沿著胡同尾滴到了胡同口,後來不知道被送到哪兒去,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胡同裏便鬧起了鬼,人們搬走了,然後醇濟王府的風水和陰德就也給損了。閻王不派人往醇濟王府投胎,除了老王妃生下的三個兒子,孫兒輩裏就隻有一個病歪歪的世子爺,還不成材,鎮日裏就知道花天酒地光敗家。

但戲班子都摳門,學徒呆的地方可不管你有鬼還是沒鬼,反正都是髒雜亂。等到你熬成了角兒,然後甚麽珠寶首飾、甚麽高檔寓所就都給你備上了,你出來進去便成了人上人。

“我與你前世裏姻緣有分,初相見兩下裏刻骨銘心,詞偏短意偏長纏綿無盡……”一絲低清的唱曲兒把人心幽幽牽引,聽見那破落矮牆內傳來女孩兒的哭啼,還有少年們吊嗓子的聲音。

尋著聲源往裏頭走,果然看到一扇斑駁的褐木舊門。門扇半開銅鎖半垂,聲音從裏麵傳來,叫:“娘——,娘——,你不要打我,我要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