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

夢魘一般,隻聽得秀荷心間一悸,猛一下便把門推開來。

她的神情嚴肅卻又飄忽,倒把裏頭的人們嚇了一跳。

那師傅是個老頭兒,六十上下胡子斑白,粗糲的手指正把女孩兒的耳朵上提著,皮鞭子一下一下地往她身上抽。看見秀荷進來,本來正要斥罵她多管閑事,但看她衣裳華美,卻又不敢發作。粗著嗓子問:“這位少夫人您找誰?我們這兒的孩子來路都正,都是父母家長簽字畫押送進來,您要買奴才請您上別處去,這兒可是正經戲班子。”

秀荷看著女童淚花楚楚的眼眸,神思恍遊:“你幹嘛打她?”

師傅儼然覺得這少婦人是多管閑事,暗舒了一口氣,吊著嗓子道:“喲,這您可就是外行了。咱吃戲台上這碗飯的可不容易,想成角兒,那還真就要學會吃打。不打不成器,我打她是她的造化,是我賞她臉兒,是祖師爺看中她能吃這碗飯。我要不打她,她將來就隻能套麵具扮花臉打雜兒。從前小燕笙就是這麽打出來的,如今小柳春也是,您不懂別亂摻和——”

一邊說一邊把秀荷請出門,砰一聲關緊咯,鞭子和女童的哭聲再次響起來。

門葉子把女孩兒清秀的淚眼隱匿,六七歲上下的年紀,哭著娘哭啞巴了也沒人應她。秀荷心裏想起子青,又想起乖嬌嬌的小甜寶。子青說她不愛唱戲,但不唱就得挨打呀,受不住了就沿著胡同深處往裏跑,跑到盡頭就到家了。家也不是家,靠近了還是要打。

人的夢也是奇怪,許多地方你從來不曾去過,夢裏頭卻熟悉,等到真的見到了,也不覺得有多麽陌生。那胡同的盡頭果然是座豪闊的高門大戶,階前石獅子左右高矗,漆紅的門外站幾名藍衣侍衛,冷冰冰的像一尊尊雕塑。

秀荷站在石獅子旁看著,怎麽眼前便浮起子青小時候滿身鞭痕的模樣。

聽“吱嘎”一聲,有轎子在兩步開外停駐。先下來一個清俏俏的大丫鬟,十七八歲年紀,穿一身粉裳綠裙,小抓髻上輕插一支花簪,個子不是很高,卻很抓人的眼球。

然後再扶下來一個老嫗,約莫有六十上下,很瘦,顴骨很高,唇也薄,薄得像兩張紙片,連紅色都看不見了。周身的氣場莫名滲人。

兩個人往台階上走,那丫鬟邊走邊道:“王妃其實不必這樣躲著,三夫人若是不講理,您就是在門前躲過了她,她也一定還得追到院子裏頭來。”

老王妃唾了一口,聲音陰幽幽的:“我要是不躲她,她就得在大門前和我鬧。京城裏多少雙眼睛看著咱們家,這要叫人曉得她為了不許老三納妾,差點兒把老三給剁了,不曉得要被人怎麽笑掉大牙。她自己不生養,倒還不許別人生養了,這騷賤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