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隨庚武一道兒進京的。好久不見你了。”秀荷揩著帕子笑笑。因為聽見掌櫃的叫他“嘯老板”,不知他是不是後來又改了名兒,便隻是用“你”來稱呼。

曾經少年時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如今見麵卻隻剩下來二句人情客套。哦,似是連人情也無了……她後來嫁的那個男人,是他的兩代仇家。

強拋去的光陰忽而又在腦海中肆虐,那花厝裏弄第五間的梅家老宅從前有多風光?門匾是金漆的,黃金是用扁擔一筐筐挑進門兒的。少年著一襲月白長裳,素手執一柄玉骨折扇,悠然倚在敞篷的竹轎上等她。

“孝廷哥,孝廷哥……梅孝廷,你聾啞了啊!”她的耐心總是在他身上吝嗇,叫兩聲不應就不肯再溫柔了。

哦呀,他偏就愛看她對自己不溫柔,蹙起眉頭像一隻粉白的生氣的兔子。

原本以為那就是個天生不耐煩的性子,後來才知道不是。她在另一個男人的麵前,乖順得簡直與他七年印象中的判若兩人。

看一抹緋紅對襟褂兒立在柱子旁,看得梅二有些癡。肚子也癟了,腰肢收起來,是個真真正正的少婦兒了。

他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什麽時候?二月裏春寒未褪,大雨將落前的烏雲把金織廊橋籠罩得一片黑,兩個人踩著木頭橋麵從神龕前擦肩而過,她腆著六個月的嬌挺挺的大肚子,心思全在她自己的身上,不知他掠過她身旁時曾對她癡怨的一目深凝。忽而走到了橋尾才恍然回頭,但他卻已經不在了。他躲在暗影裏偷看她,他那時形銷骨立,才從堇州府大獄裏放出來,像一隻無魂的野鬼。他不知道還能和再她說些什麽,也不想看到她失望而憐憫的眼神。她的男人把他害得那樣慘,差點在牢裏幾經結果了性命。

後來他就走了,在她的宅子外站了一宿之後就走得幹淨,從此都沒有想過再回頭。

梅孝廷淡淡地問:“哦,你的孩子呢?是丫頭還是小子。”

他連她生下孩子都不知道,看來之後確實沒有再去打聽過她的消息。

“都帶來了,一個丫頭兩個小子。”秀荷看了一眼梅孝廷身旁的小柳春,小柳春的眼神驕傲和淡定,和梅家所有的女人都不同,沒有那一股老宅的扭擰和陰氣。卻似乎在凝著自己看,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

秀荷就說:“那麽我先走一步,孩子們還在家裏,怕醒來看不見我了要哭。”

“生得這樣多……你總是出乎我的意料。可要我們順路送你一段麽?”梅孝廷的眸光在聽到“丫頭和小子”的某一瞬間微微暗了暗,想起****熙早產的那一團小肉,但也隻是一瞬間,繼而又撫著小柳春的手勾唇淺笑。

小柳春很大方:“你去送她吧,我就在這裏等你,並不著急。”眉梢有流光,眼中煙波輕舞,是個自信的女人,隻是好玩地打量著秀荷——江南大戶人家少奶奶的味道原來就是這樣,哦呀,她還沒見過他在南邊的那個女人,聽說快要病死了。信偶爾有來幾封,但都不見他拆開看,他到底有多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