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和葉氏扶著婆婆在八仙椅上坐穩,腳夫們魚貫而入,挑著擔子去後院安置。老太太吧嗒著煙鬥,望著這些黑黃黑黃的人們,沙澀的聲音隱沒在白霧迷蒙裏: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了,自從孝廷因為私鹽的事兒關進長平大獄,後麵便一波一波沒有消停過。好容易化了上萬兩銀子把他弄出來,繡莊那邊立刻就出了事,一環套一環。後來撤股的撤股,追債的追債;朝廷那邊化錢打點,更像個無底洞,砸進去就看不見影子,不砸,連性命都沒希望保住。給老太爺和你爹靜齋去過數封信,也一直石沉大海,最後被逼得沒辦法,隻好把其餘產業都抵押出去,如今就剩下這麽個中看不中用的闊宅子,哎,造孽喲。”

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歎一輩子吃齋念佛,怎麽老了老了還要受此殘酷迫害。

“家中生意忙不過來,二叔怎容阿廷與親家大人販賣私鹽?祖母當日為何不勸阻他一二?”梅孝奕掂著茶盞,一語問破那話中要害。

“還不是那當娘的掩護,把我瞞著,生怕我破了她兒子前程。孝廷也是我孫子,我還能害自個孫子不成?看如此把全家拖累。”老太太陰扈地瞪了葉氏一眼。這婦人嘴巴厲害,平時沒少給靜海吹枕邊風,靜海也是昏庸,甚麽都聽婆娘的。這些年家裏生意鋪開甚大,外頭人都以為賺了多少銀子,其實不過平平,全靠老太爺和靜齋挑回來的貼補。

葉氏睇著梅孝奕端正筆挺的馬步坐姿,眼裏酸酸的,心虛圓場道:“怎麽又全怪起我來了?他那麽大一個人,做什麽還能次次告訴我嚜?我也是後來出事了才曉得。白白為這個家****二十年心,臨了落不著一處好,我圖的是什麽呀這是。”

抹眼淚,看四周,想要得人安慰。卻沒人應她——周氏撫著佛珠閉目碎語,大少爺冷漠地勾了勾嘴角——她便坐不住,別過身兒不語。

老太太也懶得管葉氏,看一眼晚春,見這小幺蛾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不是金就是玉,一到家就哈欠不斷,不由蹙了眉頭問:“怎麽瘦了這樣多,在那邊沒有給你吃飽嚜?”

那枯燥的賣地討債有什麽意思,晚春早就聽不耐煩了,見老太太問,趕緊挺直腰肢兒巧笑道:“回老太太,水土不習慣,常病。”……病的下場就是漢生拿來芙蓉膏給她吃,吃著吃著吃上了癮,但是晚春不敢說。

梅孝奕不想聽晚春的聲音,冷冷地打斷話茬:“祖母與老太妃關係匪淺,老太妃又與太後娘娘交好,若不是得罪了非常之人,斷不至把過責栽陷於梅家。這其間玄妙,事先應有風聲,二叔可曾派人去打聽過麽?”

“自然是打聽過的,說是背後來頭不小,和京中某個了不得的人物有關。”老太太又看了眼晚春那副坐沒坐相的模樣,吧嗒著煙鬥打住話頭,向周氏遞了個眼神。

曉得這是個留不住話的碎嘴兒,周氏便卡斷念經,睜開眼睛道:“累了就先回後麵去歇著吧,別在這裏幹礙眼。”

她也不喜歡晚春,其實還是滿意秀荷。平時對誰人都謙卑忍耐,對著晚春卻是直來直去的不客氣。

晚春巴不得呢,趕她?她還不稀得聽。道了個萬福,懶散散地扭著腰肢兒走了。

梅孝奕給漢生打了個招呼,漢生應聲“誒”,尾隨後頭而去。